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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妙妙忽地出手,一个耳光打得他翻倒在地,口角流血,谷缜反而哈哈大笑,连道:“打得好,打得好……”施妙妙一掌打过,忽地悔从中来,望着谷缜眼眶一热,流泪骂道:“坏东西……你……你不得好死……”骂完忍耐不住,以手掩口,冲出栈门去了。
栈内客人见此情形,无不议论纷纷。谷萍儿扶起谷缜,见他左颊高肿,心中大痛,暗骂了施妙妙两句,取手绢给他拭去嘴角血迹。白湘瑶笑了笑,说道:“伙计,这位客官头脑不清,他点的菜不要了,你拣店内拿手的做几样,能下饭就好。”店伙计求之不得,连连称是。
施妙妙一去,谷缜也没了笑意,沉着脸一言不发。这时忽听栈外轱辘声响,跟着一阵笑语,走进一群人来,为首的公子青衫飘飘,丰神隽朗,见了谷缜,脸色微变。谷缜却是眼前一亮,笑着招呼:“沈兄好啊!”
来人正是沈秀,他见谷缜双手被缚,又与两位明艳女子同坐,心中惊疑,笑道:“谷少主好。”谷缜眼利,又瞧见沈秀身后之人,笑道:“周老爷,多日不见,甚念,甚念。”周祖谟立在沈秀身后,躲躲闪闪,谁想谷缜眼贼,仍是瞧见自己,顿时羞愤难当,呸道:“念你娘的屁。”
谷缜心想:“这周祖谟竟是沈秀的手下,他前往东瀛购买鸟铳,大约也是沈秀的主意,无怪我总觉此事不似沈瘸子的作为。周祖谟口中的‘沈先生’,自然也是小瘸子了。是了,东瀛鸟铳,制艺甚精,射击颇准,胜过中华土产,日本五两一支,转卖到中土,能卖到二十两以上,纵有风险,余羡却很可观。”他虽在难中,仍然不忘算计,心念数转,忽见沈秀拄着拐杖,一步一纵,坐到一张桌边,同行五人也占了两桌。沈秀目光阴冷,不时扫视这边。
菜已将上,谷缜无法动筷,谷萍儿便将菜肴盛在碗中,一口口喂他进食,沈秀忽地笑道:“谷兄好福气,无论走到哪儿,均有佳人相伴。”言下颇有些酸溜溜的意思。谷缜笑而不答,谷萍儿却低声道:“你认识这人么?他的眼神可真讨厌。”谷缜转眼望去,只见沈秀一双眼直在白湘瑶与谷萍儿身上游移,心想这小瘸子不改本性,便低声说道:“这人不是好货,须得严加提防。”
谷萍儿眼珠一转,笑道:“我去去就来。”转身入了栈内,半晌才出,又喂谷缜进食。谷缜正觉奇怪,忽见沈秀等人所要的酒菜端了上来,想是路途困顿,腹内饥饿,一时只听稀里呼啦饮食之声。
吃不多时,忽听一人皱眉按腹,低声呻吟。周祖谟道:“老钱,你怎么了……”话未说完,便觉一股浊气在腹内游走,周祖谟急运内劲弹压,谁知越压越痛,转眼一瞧,同桌之人无不蹙眉抿嘴,神色怪异。忽地有人起身叫道:“伙计,茅房何在?”伙计一愣,指明方位,刹那间,数道人影破空而出,沈秀虽然瘸了一足,仍是翩若寒鸦,矫若水蛇,一瘸一拐抢在众人之前,扎入茅房,“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众人气急败坏,可又不敢与首领争先,有的急往栈外觅地方便,内功稍差的屎尿齐滚,当场不恭起来。客栈内臭气熏天,众食客食欲大减,纷纷叫骂不已。这些人虽然都是蛮横之辈,此时忙于内务,耳听骂声,也无暇理会。
谷缜瞧得心动,忽笑道:“是‘五谷通明散’?”谷萍儿点头微笑。谷缜道:“用了多少?”谷萍儿道:“半瓶!”谷缜倒抽一口凉气,失声道:“好丫头,真有你的。”
“五谷通明散”本是东岛秘药,服食者非得泻足三日三夜,将体内的五谷浊气泻尽,而后吞津服气,饱填以先天真元,从而达到辟谷养气的境界。说来本是良药,只是药性稍嫌霸道,服食分量太多,又无相应内功辅佐,势必大泻特泻,直至浑身虚脱。
客栈里龌龊不堪,白湘瑶好洁,露出几分嫌恶,向掌柜要了两间上房,自去歇息。谷缜与两名东岛弟子同处一室,谷缜有意不叫二人安生,一会儿嚷着方便,一会儿又要水喝,折腾得两名弟子叫苦不迭,后来索性再不管他,大被捂头,只顾睡觉。
谷缜自觉无趣,蜷在床上睡了一阵,忽觉有人解开手脚束缚,他浑浑噩噩,不及睁眼,脱口便道:“妙妙?”张眼一瞧,谷萍儿神色凄楚,呆呆望着自己。
谷缜心中失望,叹道:“是你?”谷萍儿几乎流下泪来,别过头去,忍了半晌,才恨恨道:“你……你做梦也想着她?”谷缜沉默不语。谷萍儿又道:“可她只知道打你骂你,却不会来救你。”忽见谷缜双目瞪圆,额上青筋暴出,心知自己说中了他心底的痛处,不觉缄口,默默解开“玉蛟筋”。谷缜也不做声,转眼望去,两名弟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谷萍儿叹道:“我点了他们的穴道。”
谷缜点点头,步出门外,谷萍儿跟随在后,怀里抱着的波斯猫,也是她设法从母亲那儿偷来的。白湘瑶人虽多诈,却无武功,谷萍儿明里不好违背她,暗里使些手脚却也不难。
谷缜出了客栈,走了一程,见谷萍儿始终跟着,不由皱眉道:“你跟着我做什么?”谷萍儿偷瞧他一眼,低声说道:“我放了你,回去必受责罚。”谷缜见她神情凄婉,心中又气又怜,哼了一声,方要举步,忽见银光闪动,施妙妙从天飘落,美目晶莹闪亮,盯着二人十分惊疑。
对视半晌,施妙妙缓缓道:“你们上哪儿去?”谷缜笑道:“哪儿去不得?”施妙妙皱了皱眉,涩声道:“谷缜,你真想躲躲藏藏过一辈子?”谷缜笑道:“你要捉我回去?”施妙妙望着谷缜,依稀由那眉眼笑容,想见往日的种种温存,人虽如是,情已非昨,想到这儿,咬牙道:“不错,有我在,你休想跨出半步。”
谷萍儿微微色变,谷缜却笑了笑,大声道:“一。”举起右脚,大大跨出一步。
“叮!”金芒蓝电相交,跌在谷缜脚前,却是一枚银鳞、一枚尖锥。谷缜望着银鳞,怔怔出神,忽听施妙妙颤声道:“萍儿,你别逼我用‘千鳞’,你的‘无相锥’只有三分火候,敌不过我的。”
谷萍儿咬了咬嘴唇,大声道:“敌不过又怎样,总之……你要伤他,就先杀我……”施妙妙呆呆望她,心生异样,怔怔说道:“萍儿,你忘了么?他当年怎么害你……”谷萍儿捂耳道:“我不听,我不听。”施妙妙幽幽说道:“萍儿,你定是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住了。”
谷萍儿两眼一闭,流下两行泪水,施妙妙也觉鼻酸,忽听谷缜说道:“施妙妙,你真要杀我?”施妙妙咬了咬牙,涩声道:“你不逃走,我便饶你。”谷缜哈哈大笑,又跨一步,施妙妙怒道:“坏东西,你不要命了?”谷缜一笑,再跨一步。施妙妙盯着谷缜,心跳如雷,只觉谷缜武功虽低,压迫之力尤胜绝代高手,不自禁攥住一只银鲤,秀目瞪圆,厉声道:“你再进一步,我真不客气了。”
谷缜深知施妙妙如箭在弦,再若侵逼,她势必出手。想到这里,他不觉心灰意冷,心想:“我一心洗脱冤情,还不是为了这只傻鱼儿?若不然,我何不远涉九译绝域,终生不返中土?我是宁可死了,也不愿她恨我怨我,可她偏偏如此绝情,也罢,我教你亲手杀我,让你后悔一辈子……”想着微微咬牙,第三步便要跨出,忽觉腰间一麻,这一步再也跨不出去,只听谷萍儿嘻嘻笑道:“妙妙姐,你的‘千鳞’固然厉害,这徒手功夫却不知如何?萍儿倒想讨教几招。”施妙妙见谷萍儿制住谷缜,暗暗松了一口气,皱眉问道:“若我胜了呢?”谷萍儿道:“你胜了,我们乖乖回去,我胜了,你须得放了哥哥。”
施妙妙只觉酸气冲鼻,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心道:“萍儿你也来气我。我又何尝不想放他?若我死了,就能洗刷他的罪孽,我……我宁可死了的好。”想到这儿,她沉默时许,说道,“好,我不用‘千鳞’。”
谷萍儿道:“我也不用‘无相锥’。”从腰间取出一个鹿皮囊,丢在一边,又将谷缜扶到一边坐下,将波斯猫放在他膝上,深深看他一眼,徐徐起身,转眼望去。施妙妙已将竹篮搁在一边,悄然伫立。
谷萍儿轻喝一声,使出“千浪千叠手”,双手如波浪起伏,挥洒而出,施妙妙不敢大意,应以本门“指南拳”。
“千浪千叠手”招式幻妙,讲究心劲相叠,双手看似各自攻敌,实则互相牵引激发。比方说左手出招,招式才出,右手劲力已然叠加其上,右手劲力方出,左手又生新劲,故而劲力相叠,相生不穷,练到绝顶处,直如惊涛千叠,后劲无穷。
“指南拳”却不同,直来直去,鲜有机巧,但拳随身转,招招不离对手周身五处要穴,攻敌所必救,有如磁针指南一般。
谷萍儿虽得谷神通亲授武技,可是火候未足,施妙妙自幼习武,“北极天磁功”已有相当根底,出手劲与意会,意与神合。谷萍儿连变五六种绝学,离奇变幻,固然叫人目不暇接,施妙妙只以一路“指南拳”应对,却始终不落下风。斗了七十余招,施妙妙出手神完气足,谷萍儿却显出修为不足的弊端,娇喘微微,香汗淋漓。施妙妙不忍逼她太甚,扬声道:“萍儿,你认输吧。”
谷萍儿咯咯一笑,跳开数尺笑道:“妙妙姐,你好狠心,非赢我不可吗?”施妙妙苦笑道:“那么你呢,又何苦定要帮他?”谷萍儿轻哼一声,将手一招,看似将要拍出,袖中忽地光芒一闪,射出点点寒星。
谷萍儿自知比拼暗器,绝非‘千鳞’之敌,故而以比拼徒手功夫为名,骗得施妙妙放下银鲤,她却偷偷藏了几枚无相锥,斗到紧要关头突然发难。这一招十分阴毒,如非强仇大恨不能施为。谷萍儿也是爱极生妒,又百计周护谷缜,狠起心肠,欲置施妙妙于死地,至于以后谷缜如何怨怪,那也顾不得了。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暗器得手,施妙妙身形忽转,身披银绡褪到手心,轻轻一挥,几点寒星悄然隐没。施妙妙又将银绡一展,几枚钢锥贴在绡上,蓝汪汪的精芒逼人。
这银绡叫做“软金纱”,本是千鳞一脉自古相传的宝物,织纱的丝线并非蚕丝绵线,而是由一种奇特精金中抽炼而出,织成后刀枪莫入,只需贯注“北极天磁功”,便能生出莫大磁力,专收各种微小暗器。
“软金纱”施妙妙极少运用,谷萍儿只有耳闻,突然遇上,大感错愕。施妙妙见她用出这等毒招,心中气恼,方要出口斥骂,忽见谷萍儿脸色发白,口唇颤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施妙妙见她哭得真切,也被牵动柔肠,不觉恨意烟消,怜意大起,抖落钢锥,上前抚着她背,柔声道:“萍儿,姐姐知道你心软,以德报怨,可他罪孽太深……”说着伤感不胜,正想扶起谷萍儿,不料腰胁一麻,身子忽地僵直,施妙妙吃了一惊,却见谷萍儿抬起头来,脸上泪珠宛然,笑嘻嘻说道:“我就知道,妙妙姐你心肠最好,也最好骗。”施妙妙怒道:“你……你装哭?”
谷萍儿冷笑道:“为救哥哥,我什么也肯做,我且守着你,待哥哥去远了再放你。”施妙妙望她神情,忽地生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这谷萍儿对谷缜的情感,分明超过了兄妹之情,成了别样情愫。
念头一起,施妙妙出了一身冷汗,忙将这念头按捺下去。然而越是克制,这念头越发强烈,她细细回想,这一路走来,谷萍儿眉梢眼角,无不流露出对谷缜的爱慕之情,只是自己囿于兄妹伦理,纵然觉察,也不愿深思。
她越想越惊,瞪着谷萍儿道:“你……你……”谷萍儿笑道:“我怎么?好了,我先放了哥哥,再与你说话儿。”将施妙妙挟起,纵回安置谷缜的地方,这一瞧,谷萍儿忽地失声惊呼。施妙妙应声望去,只见地上空空,谷缜也好,粉狮子也罢,均已失去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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