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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我到了监狱（第1页）

工作人员打开了两间过渡笼铁门，所有人赶到走廊上报数。这批投牢的男犯人共有二十六名，报完数，犯人们排成两排，一排十三人。民警将犯人两个一组并排铐在一起，脚镣也是两人一副，和我铐在一起的是个年轻小伙子。犯人们在工作人员指挥下慢慢挪到院子里，一辆闪着警灯的大巴无声无息的停在夜色里，两名武警战士站在车门边。

我和年轻人同手同脚地爬上了车，意外的现了车厢的前两排坐着六七个女犯人，其中一位皮肤白皙三十左右的女犯人，两眼亮晶晶地注视着我，这让我瞬间被拉回到了记忆中的某个正式场合。女犯人们的出现，让气氛变得微妙起来，男犯人和女犯人相互好奇打量着。我非常绅士的冲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女人亮晶晶的继续盯着我看，我在她后面坐下来，看到这位女人侧脸和她好看的耳廓。

车厢里最终装下了二十几名男犯人，其中六名女犯人，由三名武警战士和一名少尉军官，一位看守所民警四个人押送，民警手里拎着个铝合金密码箱。大巴闪着警灯悄悄离开这座城市的暗夜，驶上高路口的时候，天空中有了一丝光。

大巴一路疾驰，途中下起雨来，隔着铁栅栏的窗外，树冠和屋顶飞快向后掠过，车内一路没有人敢说话。那位年轻的女人也没有回头，我注意到她小巧的后脑勺丛中有几根白，但是白丝毫不影响眼前这个女人的优雅，她的泽很好，刚剪没多久，更显得脖颈颀长，她微微敞开的衣领，露出脖子肩膀两侧白皙细腻的皮肤，我已经一年多没有看到陌生的女人了，有把她据为己有的冲动。这是一位年龄三十左右的女人，骨骼纤细匀称，从坐姿看，似乎没有生育，我想象得出她脱光衣服的样子。

一车犯人到达监狱时候已经是午后一点，大巴在内部路上绕来绕去，先是拐进“女子监狱”的大铁门，继续向里开，又进了一道门，那些女人被放了下来。

下车时，坐在前面的女人斜了我一眼，甩了一下头，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这微笑让我有些烦躁。

一车男囚犯驶向男监，车还没有进入监狱大门，我闻到了空气中的阵阵恶臭，它类似于排水沟里的积年粪便的气味，臭得彻底而纯粹，车里年轻的武警不停的抽着鼻子，自言自语地说：“怎么那么臭啊？”边上的军官说：“监狱不臭哪里臭？”年轻的武警不再吭声。

后来在新犯组的日子里，我开始探寻这股恶臭的秘密，分析着臭味的组成部分，现这种臭味会随着早晚的变化而分成不同的层次的臭，在早上，它们臭得像猪粪，中午又象高度腐败的尸臭，我一直寻找合理解释，直到有一天洗外场地的我拉开下水道的井盖，才明白臭源来自于监狱犯人的量羁押，当年计算排污的空间跟不上后来形势的变化，犯人们排泄物和剩菜剩饭得不到有效输送，下水道梗阻后开始酵是这股奇形怪状的恶臭根源。只要监狱存在，恶臭便存在，臭气以熏天的状态存在于空气中，它是监狱的另类化身。

远道而来的押解武警显然不愿久留，于是匆匆忙忙将犯人们作了交割，头也不回的登上车走了。新来的犯人们照例要做一番体检，在犯人们到达之前，已经有一大群操着南腔北调的犯人聚集在体检大厅内，闹哄哄的拿着体检表格来回穿梭。登记初检桌子后，一位圆头圆脑的中年犯人鼻孔朝天地坐在那里，傲慢得象某个权力部门办事窗口工作人员，他将我的英语书翻了几页，不容置疑地说了一句：“这些不能留。”便挥了挥手指，示意将书扔进边上的垃圾筐里，不能留的还有羊绒衫。

体检完毕，我跟着其他犯人们一起被指到另一个点去领囚服，当一名犯人向狱警报告自己的上衣太小的时候，狱警头也不抬一声不吭，边上站着的一位犯人声色俱厉地训斥他：“这他妈的又不是让你去约会。大小有什么关系？”被训的新犯象只包得紧紧的粽子，转身走了。我看到骂人的犯人端着的玻璃杯子里居然泡着茶叶，不时拧开杯盖呷上一口茶水，那模样像极了一名乡镇干部。刚才的训话又让我感觉这名犯人才是这里的主管。而狱警自始至终没有反应，只顾低着头玩着手机，眼前的一切跟他毫无关系似的，好像他才是真正的看客。

体检过程非常快捷，很快轮到做心电图了，窗外又下起雨来，排在队伍中的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我看到了窗外有一支奇怪的队伍，从远处浩浩荡荡的开过来，这些人头上都戴着一顶硕大的黄色的雨帽，六个人一排，胳膊和胳膊拉在一起，象牵线木偶一样踏着步伐，排面上的人将胳膊甩到与兄齐平，用力将脚步跺进雨水里：“一.一.一二一.一二三四。”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怪异的踏步，似乎专门为了跟鞋跟过不去似的，他的灵魂差点被这支庞大队伍带走了。

两个小时后，一百多名蒙头转向的犯人体检完毕，被两名狱警带到这座监狱最后面的几幢房子的一楼大厅门口。将犯人们赶进大厅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厅里面八九位老犯人看到新犯进来后立马停止了说笑，换上一副严肃的脸孔。

这群老犯人的胳膊上都带着一块棱形的袖标，有两种颜色，一种蓝色，一种黄色，蓝色的牌子上面标注着“信息员”，黄色标着是“流动”。

我虽然暂时分不清两种牌子的区别，但觉得他们都是类似于学生会干部的角色，我观察了一会儿，从戴牌子的犯人的神情可以看出，蓝色牌犯人明显比黄色牌的犯人更具有优越感，他们更象监狱的领导，命令着黄牌的犯人，而黄牌犯人在蓝牌面前显得有些低头哈腰。

其中的阶层等级的细微差别和分工，我几天以后才搞明白，整体上说，所有戴标牌的犯人都是犯人中的劳改积极分子，属于被监狱官方认可的骨干，如果仅从字面理解，“信息员”是提供消息的人员，是监狱的“消息树”，犯人的风吹草动，由他们报告给监狱管理方。

实际上这些人真正的功能是除了告密以外，最主要的职责是从事管理、监督、普通犯人。他们随身都带有一支笔和一本半个巴掌大的记本，看到其他犯人违规行为就记在记本里，上报给监狱管理人员给予扣分，这个动作叫做“记掉”，在监狱一套复杂的减刑考核机制中，“记掉”是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一次“记掉”意味着可能就流失一次呈报减刑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