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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长的呼哨响彻长夜,玄龙骦骕和几匹健马循声而至,几人上马后一路向北,与两侧民宅中相继蹿出的无数黑影汇合,渐渐聚拢成一股洪流。
飞骑营潜行至北城门前,城外杀声震天,杨铁贞率军城头御敌,城内墙上吊了一排人,看衣着打扮像大夫,中间隐约是名女子,雪青色的衣衫在夜风中飘袅如烟。
“那是……李先生?”都不愁先认出人来,药葫芦跟着抽了口凉气:“清平郡主被抓了?!”
徐麟远眺城墙,目光落在那人,她一身伤痕,螓低垂,纤瘦的身体随风摇荡,轻的像一缕孤魂。
玄龙骦骕不安地踏着前蹄,马鼻喷出的白雾转瞬消散于浓汤般的夜,武雁声忧心忡忡地看着徐麟,最高明的圈套不在于是否露端倪,而是让人明知是陷阱,也不得不一脚踏进去。
不远处的一座望楼将城门景象尽收眼底,太子明屏恶一身豆绿箭袖,外罩金纹墨色披风,负手而立,身旁站着蓝散。
她换了一身烟笼玉兰百水裙,暗绣金银丝线,风过如月华流淌其间,腰间以纯白色软烟罗收束,楚腰蛴领,仙姿玉貌。
卫开阳登楼回话:“殿下,徐麟仍未现身。”
明屏恶闻言转向蓝散,“你苦心孤诣建起悬济堂,尚无建功,就为了替徐麟转圜自毁势力。他今日若来,就是死路一条,若不来,便是与你彻底断绝,往后十年,孤必然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清平这一生,只能做孤的掌中珠了。”
“我那几个人,若非放在殿下眼皮子底下,岂能活到今天?说到底您看不上黎宪,压根没觉得悬济堂能翻出什么浪花。”蓝散淡望城门,唇边带了一丝凉薄,“可您不该小瞧我,我决意帮他铺路,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徐麟不来最好,就算他来,我也能让他毫无损地从这过去。”
明屏恶轻笑一声,“凭什么呢?孤对你的偏疼吗?”
“兄妹情深那套可不适合殿下和我。”她偏过头,目色淡凉如水,“我进宫时说大不大,也是记事明理的年纪,父兄姑母所授,一日不敢忘,即便殿下承诺登基后替蓝家平反,我也不会如昔日那般,甘于匐在你的脚下,殿下一意孤行,只会适得其反。”
“你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有些人比洗冤重要。时至今日,你怕是已记不清父母兄弟的模样了吧。昔年血脉相连的至亲,如今说起来,就像到了嘴边却无论也想不起来的话。”明屏恶眸色宽和,甚至带了一丝少有的怜悯,“阿瑜,你心里的荒原连哀伤和绝望都生不出来,所谓平反复仇,只是淡漠遮掩下的空凉罢了,这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你存活,徐麟也不能,只有我懂你。”
“殿下错了。北地也好、江南也罢,你可以随便找个百姓问一问,问他们蓝家逆案怎么回事,真有人觉得蓝家有罪吗?大晟一千八百座武公祠,至今香火不断,供着无名牌,那牌位代表的是谁,人心自有定论。”
她形容平静,唯眼尾轻扬,隐约映着月色光华,“大漠仍可生花,况乎荒原?二哥让我活着,不是叫我面目狰狞去复虚妄的仇,而是要用我这一双眼,代蓝氏英魂看尽天下。我接受魏清平这个名字,因为那是我身为罪将之女能站到的最高处,她能让我得以看清局势的变化和蓝家旧部的变迁,我才能以黎宪做媒,织就一张网。”
卫开阳微微蹙眉,明屏恶的眸子轻眯起来。
蓝散眸光落向夜空中晦暗隐现的星辰,“星辉不似日月夺目,但积少成多亦可燎原,殿下不妨猜一猜,都军之中,东宫之内,有多少是我的人,今夜你向徐麟动手时,谁又会在背后捅你一刀?”
她脖颈细瘦纤弱,仿佛只要微一用劲便能断折,明屏恶目光落在那,轻笑道:“希望是令人悔恨莫及的美梦,你或许觉得死气沉沉的荒原在焕生机,爱情也好、期待也罢,它们都是长在你心里的毒花野草,汲取你仅有的命力,使你更快地枯萎凋亡,最后连活下去的资格都失去。”
蓝散勾唇,“生则尽力,死则死耳。”
“是吗?”明屏恶抬手抚上她咽喉,目色平静,五指缓缓收紧。
蓝散喉头像堵着一团棉,随着他指间用力,素白的面上渐生颜色,眸底光华越来越黯,却丝毫不见乞怜之色。
卫开阳跪地,谏道:“鱼尚未咬饵,请殿下三思!”
太子置若罔闻。
苍穹缓缓压下来,模糊的星像晕开的水墨团团成片,变幻出徐麟的眼,神秘、冷峻,有时甚至凶残,和云净天空的星夜下的孤狼一般让人着迷,但蓝散不怕他,反在那注视下感到温暖的柔情。
冷凉的空气乍然涌入肺腑,瞬间吹散幻象,明屏恶松了手,修长洁净的手指放去她背,温柔地抚慰她的呛咳。
“你的人倒是沉得住气,下次虚张声势要留分寸,毕竟养了这么些年,若失手杀了,总是憾事一桩。”
蓝散喉间火辣,冷风一呛如被刀割,一时说不出话。
此时一名番子奔上楼来,禀道:“殿下!飞骑营残部在安北郡主率领下突围,暂时未能断定徐麟是否身在其中。”
“看来你的情意尚不值得他以身犯险。”明屏恶面露遗憾,他微微偏了偏头,似乎在衡量什么,“清平郡主袭杀兵将,通寇叛国,即刻押上城头,枭祭旗。”
卫开阳倏然抬头,嘴唇无声的动了动。
宋忠得令,率番子将蓝散押下。
蓝散死死盯着明屏恶,齿间咬出一股腥气,却一个字没有说。
她被番子押下望楼,走上城头,立身大晟王旗之下。北方交战地一片漆黑,只有悲壮的人喊马哀之声自夜色远远传来,像虚空中敞开的地狱之门,隐见群魔狂欢的光怪离6。
杨铁贞调动都军集结以防,鸡鸣县城头一片灯火通明,像一条横亘在战场的火线,明灭的红光将都军脸庞映得忽明忽暗,他们盯着北方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眼中隐含畏惧,若非几日前亲身体会到北川铁骑的彪悍,他们对麒麟军的认知可能会永远停留在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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