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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浓的夜,如化不开的墨,一笔下去,黑不见底。
小青苑还未落灯,梁佩秋坐在低矮的门槛上,望着天上那圆盘似的月,眼睛一眨不眨。过了不知多久,肩上罩下一件外袍。
“夜深了,小心着凉。”
梁佩秋惘惘然抬头,看着眼前几乎和月夜融为一体的、不知何时已这般高大的身影,好半晌才低应了一声。
这一声出来,顿如闸口泄了洪,将她的坚强、伪装统统瓦解,没忍住哽咽起来。
王云仙莫可奈何,坐到身旁一把揽住她的肩膀,低笑道:“得亏深夜无人,你还有我这好兄弟作陪,否则鼻涕都不知该往哪里擦。”
他宽厚的手掌轻轻拂过她的肩头,声音微哑,带着宠溺,“想哭就哭吧,我不会告诉旁人的。”
梁佩秋感觉到漫漫寒夜里一股温暖,不自觉地倚靠上去,将头半埋进王云仙的胸膛,先是呜咽着,到后来愈控制不住,想到经年种种,终而嚎啕大哭。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似要将这些年所受的委屈统统泄出来,直将王云仙哭得手足无措,脑壳作疼。
人先还是一派的潇洒风姿,到后来察觉胸前濡湿了一片,先是一愣,撇撇嘴,做了好半天心理建设,尔后看怀里的哭包还停不下来,渐而没了耐心,想说什么,数度欲言又止,最后只黑沉着张脸,僵了半边身体。
梁佩秋哭过之后整个人缓过劲来,也觉羞愧,拿着衣袖在王云仙胸前擦了擦,嗫嚅着说:“弄脏了你的衣服,对不住,回头……回头你让人送来,我洗干净再还你吧。”
“你要给我洗衣服?”
“啊,不行吗?”
王云仙低头,屈指敲她脑门:“你是不是哭傻了?先不说家里有专门的丫头负责浣洗,根本不需要你亲自动手。即便你想,你一个男子,为我洗衣服,想过后果吗?”
梁佩秋当真是反应了半天才回过味来,一时脸色涨红。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呀?”王云仙见她脸红,故意拉长尾音,“小秋秋,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那姓徐的死心,转而看上了我?”
梁佩秋忍不住瞪大眼睛:“王云仙,你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
她气得背过身去。
王云仙摸摸鼻头,笑着凑近,温热的气息拂洒在她肩头,带着股黑夜特有的静谧的、隐秘的引诱意味,“没事,只要是你,我百无禁忌。”
梁佩秋一愣,再想说什么,却感觉一团乌蹭到脖颈,痒痒的,让她霎时四肢僵硬,动也不敢动。
王云仙懒懒散散,一副困得睁不开眼的模样,打了个哈欠:“窑房那边都处理好了,那加表工的后事你也不必担心,我会亲自跟进,保管让你满意。不说了,少爷我忙活了一天,脚底板都快走穿了,好累,你容我靠一靠。”
说完不过几息的功夫,人就睡了过去。
被他胡闹了这一通,梁佩秋倒是清醒不少。她睁大眼睛,看向遥远的苍穹,不知何时圆月已被乌云遮蔽,周遭只剩一圈微弱的光晕。
那光晕一点点、一点点地被蚕食、吞尽,最终,彻底归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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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安庆窑生事故,竞选“龙头”惨败,此事可告一段落,不想恶性倒窑激了民怨,使得改革呼声越高涨起来,对三窑九会新一任值年——徐稚柳的讨伐声音也越来越大,一时间民乱四起,县衙那头忙着镇压,可谓鸡飞狗跳。
安十九原还乐颠颠地在鹤馆听着戏,和周元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这事,笑话那徐稚柳空有圣心,行事却也算不得磊落。
“如今我算看出来了,少年人啊就是嘴硬。你说这算赢吗?当然算赢,只他非要说什么堂堂正正,弄死了人,又算什么正经本事?不过结果尚算合意,本官也就高抬贵手,不追究他了。”
正洋洋得意呢,听到外头锣鼓齐鸣,安十九往外探了探脖子,不喜道,“这帮贱民,见天的敲锣打鼓闹不停歇,整得本官整宿整宿睡不到一个好觉。先生,还劳烦您走一趟,看看外头生了什么。”
周元知道,自打前儿个安十九派人教训梁佩秋失手后,就开始怀疑身边出了内鬼。
他一个京城来的幕僚,算不得嫡系,总归是要被怀疑的,这几天明里暗里阴招不断,到了当下,也只是被当做奴才使唤使唤而已,算不得什么。
寄人篱下,他深知骨头没有斤两,把位置摆得极正,闻言没有一丝怨言,立刻转身去探听情况。
安十九听说是改革的激进党们自集结,在窑厂区一带进行宣讲和游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于他看来,区区蝼蚁,翻不出什么浪花。不想几天的功夫,革新党们越闹越凶,竟扩大至整个江西地界,惊动府衙。
消息传回京城,他一个戴死罪徒流罪的督陶官当然免不了一顿申饬,末了,在夏瑛的推进下,改革到底还是被搬上了台面。
过去十数年间,杨诚恭任职浮梁县令虽勤勉有加,但手段不足,多年安于现状,业绩平平,保守没有干劲,任安十九偕同一帮地头蛇作威作福,景德镇瓷业被弄得乌烟瘴气。
欺压百姓,鱼肉乡里,横行无忌,强抢土地房屋等恶行层出不穷,几乎每日都会在镇中上演,大小不计,伤亡无数,在夏瑛的打压下表面看似有所收敛,实际暗流涌动,看不见的地方更加肆无忌惮。
夏瑛立志肃清景德镇瓷业的不良风气,建立全新秩序,遂以“百采众长,取法乎上”为指导,提出多项改革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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