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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小山（第1页）

小山给我的拐棍上面刻着龙头，他说像我们这个岁数的人能扶得起龙头了，人过9o就是仙，他说想跟我一样成仙，我跟他说，我想死了，又怎么都死不了。

仔细算一算，他死了也有五年了。终究还是差一岁没能成仙，89岁。

不过他也不亏了，当了这么多年大官，不缺吃喝，孩子的工作也挺好。

他死的那天夜里是我看着的，衣服也是我给换上的，他尿了裤子，骚得要命，村里人都站在门口，看都不愿意看。

不过也不亏了，早几年抗战胜利游行的时候他坐车里，还上了电视，神气威风得很。

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当年扛着三支三八大盖拍照的时候，他还在撒尿和泥玩呢。那三个日本鬼子可是我亲手捅死的。

他死之前几天就吵吵着要回老家。嘴里老是念叨着:俺对不起俺军哥！

那几天他和我一起在小屋里挤着睡，我们兄弟两个睡一张床，想想上次一起在稻草堆里睡觉的时候，好像已经过去了整整8o年。他这个熊孩子还是喜欢睡觉吧唧嘴。

小山说我家的老公鸡不能再养了，都长出第五个脚趾头了。

那就炖了它吧。

我杀鸡他去烧火，把公鸡烫吧烫吧拔了毛，炖鸡的时候，小山老说我不舍得放油，我说那点油还是省着用吧，我得吃到过年呢。

小山就笑话我说:你这马上都1oo岁的人了，省那么些钱干什么呀？

我跟他说:哪有钱让我省啊？现在还欠一屁股账呢，这公鸡我是打算年底卖了还钱给宋麻子呢。

小山叹了一口气，没头没脑的问了我一句:俺哥，你恨我不？

我用铲子扒拉着锅里的鸡块，跟他说:恨！

他这个快9o岁的老头开始抹眼泪了，也不嫌丢人。

他问我:是不是因为解放的时候我朝你打枪？

我说:不是。就凭你那破枪法，还打不死我！

他又问:是不是因为我拿你打鬼子的事情出去吹牛逼换前程？

我说:不是。我打仗的事，你说出去有人信。我一提打仗，他们都说我是反动派。

他还问:是不是当年你被批斗的时候，我没保住你！

我说:不是。他们的那手段比起日本鬼子差远了。

他继续唉声叹气的问:俺哥，到底因为啥恨我？我感觉我也就这几天的事了，你也得让我死个明白！

我被锅底的烟呛得又咳嗽起来，没有好气的说:锅都给你烧灭了！我让你死个明白吧，我结婚的时候，你送我们的热水壶不保暖！

小山笑了，笑了一会儿又哭了，他说:明天赶集，我给你买一个新的。

然后他也开始咳嗽，吐出一口痰，紧张兮兮的跟我说:俺哥，你看我吐血了！

我看都不看他一眼，跟他说:吐血算什么？你哥我当年还吐过子弹头呢。

他笑呵呵的说:俺哥，你别哄我，你们那时候都是把子弹叼在嘴里的。

我不跟他争辩，我说的是真的，保卫长沙的时候，鬼子的一颗手枪子弹从我左边脸打过去，揍掉了我一颗后槽牙，子弹就卡在嘴里了，应该是一颗流弹。

小山又问:俺哥，咱们叔伯兄弟十几个，为啥咱俩关系最好？

我有点烦了，大声说:你哪来这么多话？

小山委屈巴巴的说:俺哥，我快走了，你就别骂我了！

他这个样子我也挺心疼的，想起小时候他去捅蚂蜂窝，最后把我蛰得胖头肿脸的，我拿棍撵了他二里地，他那时候这么说的:俺哥，我快饿死了，你别打我了！

我盖上锅盖对他说:也没啥，只有你还把我当哥哥看，不把我当反动派！

我说的也是真的，4o年前，整个村的人都追着我喊反动派。一有运动，自家叔伯兄弟先把我拉出去批斗一顿。说是蒋匪政权的走狗。我住过牛棚开过飞机，孙子要去当兵，部队不要他，说他是反动派的后代，我落了一辈子的埋怨。

小山又开始咳嗽，一边咳嗽一边说:俺哥，你从来就不是反动派！你是我哥，你是抗日英雄！你们杀的鬼子比我看见的都多。

我用铲子切了一块鸡肉递到他面前说:尝尝吧！你看见的鬼子是投了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