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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江远像看怪物一样盯住唐棣文,半天挤出一句:“麻烦……”
“你”字都没说,他忍不住扭头就走,走不出两步又恶狠狠地转回来;不料这时唐棣文坐了起来,猛地拉他一把,两个人翻滚着跌回床上。
“你神经……”
手臂压在岳江远胸膛上,唐棣文的呼吸不稳,声音再度虚弱下去,但颇具自嘲意味的玩笑口吻在气得差点破口大骂的岳江远耳边响起:“真是肥皂剧情节。我可能真的要心脏病发作才能留你下来。”
他的手臂缠住岳江远,像攀住什么东西的孩子。岳江远蓦地失语,闷了很久才说:“这是两回事。就算是你,也有看错的一天,一个镜头什么也不能证明,就为一个镜头改写剧本这样的事情偶尔想一想是倒是可以,真的要做还是算了。我不晓得沈约演得如何,你至少要听听他的理由。”
“这件事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
“那也不是我,另外找人吧。何况说不定十天之后你又会再有新的主意……”岳江远心平气和,脑中紧绷的弦一旦松懈下来,适才那些愤怒担忧茫然统统褪去了,“临出门前我就在想,其实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吧,我还想走得好看一点。”
唐棣文抬起手,坐起来找烟。烟盒刚拿到手里就被岳江远抢过去,揉作一团远远扔出去。见状唐棣文只是一笑,问他:“上午拍完的那场戏,你觉得怎么样?”
被问到这个问题后岳江远没有即刻回答,想了下慢慢说:“没什么感觉,从监视器的屏幕里重看,就像在看陌生人。其实和苏导演那部片子里一样,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唐棣文没有接话,目光炯炯;岳江远叹了口气,摇头:“不,区别还是有的。不过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我不适合站在镜头前面,我觉得不自在。”
“当初你因为好玩去演苏雅的片,我以为她能教你一点东西,结果却没有;我也原以为她拍你的方法对了,直到今天上午我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所以我改变主意了……算了,现在的你也不会明白……”说到一半唐棣文又下意识地找烟,才想起来整包烟都被岳江远扔了,“你仔细想一想,然后告诉我……”
岳江远仰面躺在床上,听到这句话立刻打断他说:“你不要再往下说,不要对我洗脑。实话就是,直到站在苏导演的摄影机前,我才知道那种感觉并不好,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坦然地不断变化角色,我就做不来。”
唐棣文短短地笑了下:“你知道演员和道具师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我们能不能不要讨论这个话题。”
“无论多么优秀的道具,在成为影片的一部分后,最主要的作用就是让影片本身更真实丰满,它们提供线索,却不能表达意见。但是演员不同,你去演不同的角色,纵然那些角色以前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但在你演完的那一刻起,角色的经历就扩展到你的人生中,你延展了自己的履历,人生因而更丰富,你可以成为别的人。”
说到这里唐棣文停下,倾身看着一脸困惑的岳江远。后者别开脸,轻声说:“大多数时候你的话未见得可信,就连对电影的态度也都可以颠倒反复。但是刚才……我不知道是不是要再信你。还有,即便你的话让我信服,这也和你能说服我不是一个概念……好了,我去看看简来没来,最好再找个医生什么的。”
“你哪里学来这样顾左右言他的本事?”
岳江远没好气地回答:“从门里进去再从烟囱爬出来不是你的拿手好戏吗。我还差得远。”
说完他要起来,却被唐棣文捞住;唐棣文的手臂环在岳江远的腰上,整个身体靠过去,对他说:“我是教了你一些事,但是接下来的这件事却是我可以教你的最好的一件。它可能是最后一件,但是肯定是最好的。的确不是每个人都能坦然站在镜头前,你可以。至今为止在两方面上我从来没有出过错,不如你帮我再证明一次。”
温暖湿润的气息刺得岳江远半边脸颊发麻,却诡异地清楚地感知到唐棣文的手指正隔着衬衣顺着自己的脊柱划来划去。恍惚之中他想起差不多一年前的某个早上,唐棣文也是用这样的语调说服了自己。此刻他拼命告诫自己不要再次被同样的语调收买,但是似乎收效甚微;他感觉到微凉的手指扳过他的下巴,接着嘴唇覆上来,亲密地纠缠着。
亲吻之中岳江远的手搭上唐棣文的肩,或许他本意是要推开,但随着吻的加深那原先就不太坚决的本意随之被抛去九霄云外。分开之后岳江远看见唐棣文眼底的笑,不乏胜券在握的光芒。他猛地清醒过来,一把推开唐棣文,又再一次被唐棣文抓住手臂。岳江远心头蓦地扩开一片绝望,言语中还是在抗拒:“不要来这一套,总是会有更合适,演技更好,更自如的人。”
“我都不要。”
唐棣文一放手,岳江远立刻找到房间里一个离他尽可能远的角落站定。他听见唐棣文对他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你,不过如果哪一天我知道了,我会记得告诉你。”
岳江远往门外走:“我去找简……你让我想一想,让我想一想。”
他用劲拉开门,使得门外的简和门里的自己都吓了一跳。看着守在外面的简,岳江远瞠目结舌:“你……你在这里多久了……”
简扬扬手上的电话,态度倒很轻松,说:“他电话一挂我就赶过来,看到你没走,我心想总是不会有大问题。”
岳江远苦笑一下,回身望了望房内,压低声音说:“刚才他高血压发作,现在好了一点。”
简瞪大眼睛,但语调还算镇静:“没关系,我偷偷把血压计带来了,等他心情好点你给他测下。你也晓得他作息没规律不是一两天了,加之不良嗜好无数,如果再没病没灾,人莫不是铁打的?”
“原来你早知道。”
“你不知道?”
岳江远不愿回应,说:“我跟你去拿血压计吧。你声音可以再大一点,最好全楼的人都听见。”
简笑着摇头:“既然你不走,他暂时还不会炒我。而且你肯定比沈约要好这一点,如果连我都看出来了,唐棣文要是看不出来的话那才是荒唐呢。”
岳江远斜了她一眼,问:“我觉得你愈发能饶舌了。还没定……你在前个电话里说另外开了房间,在哪里?”
简指指对面,岳江远无奈地摇头,挥手:“我们走吧。”
走廊上很静,两个人一路上说话的声音自然地压低。岳江远问简这几个礼拜来唐棣文血压的问题是不是老犯,简说她不知道;他又问她为什么没有按唐棣文所说的找齐相关人员,简从钥匙孔里抽出钥匙,推开门后朝他又笑又叹,她的牙齿雪白,不甚明亮的廊灯下都还闪着光——你都在房间里,我怎么可能真的去找人。
然后他们一前一后进了简那乱得一塌糊涂的房间,简并没有表示出太大的窘迫,还很自在地示意岳江远随意坐。她反问正在努力找出合适的立足点的岳江远:“你以为在他的剧组里,他决心要做而做不成的事情,真的会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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