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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段时间天天坐在我面前,当我的模特儿,几乎没有出过门。
这样很好。
七月十八日
我喝了很多酒。我一个人坐著火车,来到了乡下的老宅。那是我家的祖宅,是一所古老的宅子。以前,我家是当地出名的大户,也是出名的书香门第。当然,後来,败落了,只是那所老宅还留了下来。
老宅里有个老家人看守著。我跟他寒喧了几句,就直接走到了最里面的那间屋子。四面的山,像迷宫一样的走廊,一进又一进的院落……我感觉还是那麽熟悉。
那是我母亲的屋子。
我从来没有弄清楚过,我的父亲为什麽会娶我的母亲。因为在我的印象的,我父亲是个很严肃也很拘谨的男人,他很在意家族的名声。他为什麽会娶一个戏子?不过,听说我的母亲当年在上海曾经红极一时,有大把阔绰的男人追求她,一掷千金。我的父亲当年是从英国求学回来的,留在上海盘桓,跟朋友去看戏。
他只看了一次,就被我母亲给迷住了。彻彻底底地迷住了。
据说我母亲当时唱的是《牡丹亭》,她演的杜丽娘。
我祖父几乎发了疯,举著他的拐杖大发雷霆。我不知道他如果没死会发生什麽事,但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我祖父气得脑溢血复发,瘫了,连话都说不出来。我父亲顺理成章地接管了乐家的大权,祖母是个旧式的温顺的女人。於是,没有人能再阻拦我的父亲了,他跟我我母亲结了婚。
我的母亲叫安然。她很美,很美,就像旧上海月份牌上的美女。细细的眉,俏俏的凤眼,像画出来的人。她的一举一动,都风情万种。这一切,我都记得那麽清楚,包括她身上那股香气。
她用的是“洋货”,香奈儿的香水。
有时候我想,我喜欢安心,跟她结婚,也许就因为她跟我母亲长得一模一样。她是我母亲的远房亲戚,算是个表侄女之类,但却跟我母亲出奇的像。我第一次在街上见到穿著旗袍的安心的时候,我几乎以为是我母亲重生了。
当然,我揉了揉眼睛再看两眼,便发现了安心和我母亲的不同了。安心没有我母亲那样的风情,那眉梢眼底、一举一动的风情。她纯洁得就像是一张白纸,像一块未经雕琢过的美玉。
我喜欢她喜欢得发疯。我怎麽又想到安心了?对了,我是在说我母亲和我父亲。他们结了婚,他们结了婚,对著我祖父磕头的时候,当时祖父就已经因为脑溢血说不出话来了,被这麽一刺激,据说当场就气死了。
人们都悄悄地传说,说我母亲是个克夫的女人。
可我母亲完全不在乎这些。她对我家的宅子,我家的田地,果园……这一切都很有兴趣。但是她生了我之後,却开始不愿意呆在乡下了。她以前过的都是灯红酒绿的生活,而这里却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乡下。起初的一两年,她觉得新鲜,像个孩子一样四处发掘有趣的东西,而现在,她不愿意再呆下去了。
我父亲并不想再回到上海去。在我的印象中,我的父亲是个安静的男人。他更喜欢乡下这种宁静的生活。但是我母亲坚持要回去,所以,她收拾了行李,跟我父亲大吵一次之後,独自一人回了上海。
我母亲并没有一去不复返。她一般两三个月回来一趟,回来的时候总是打扮得珠光宝气的,会给我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她一回来,就缠著父亲,跟他说各种各样有趣的事,我父亲却总是勉强地笑著应付她。她看见父亲不理她,也不生气,就过来抱著我,亲我,跟我讲上海的事,还说要把我也带去。
但是她最後还是没有带我去。
哦,我越写越罗嗦了。我先写写我今天回了老宅干了些什麽吧。我直接进了那间屋子。那是母亲当年的房间,自她死後,就一直没有变过。她的床,她的衣橱,她的梳妆台,都没有变过。门上锁著一把“龙凤呈祥”的广锁,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有钥匙了。
今天我太累了,明天再写。
七月十九日
有鬼!有鬼!老宅里有鬼!是我母亲的鬼魂吗?是她吗?是她的鬼魂一直在这里徘徊不散吗?她的房间里一直有女人的叹息声,呻吟声,对了,还有唱戏的声音。唱的就是《牡丹亭》!“原来!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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