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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一条向前流动的河,岸边的人站在河的中游,逝去的人飘向了河的下游。
站在河上看,河流是单向的,哪怕你在哪里一动不动静止着,看久了也觉得自己流向了下游。
河的上游在山中一处泉眼里,棕色小鸟常常在泉眼一旁的树丛里采集一些新鲜的野果,当做晚上的夜宵。黑狗照例是不吃这些野果的,除非它晚上吃多了会拿来这些东西磨磨牙消化消化。
棕色小鸟常常顺着河流飞过丛林,看着它流入小县城的护城河,绕了一个大圈子后继续向前流。它早上飞出笼子,伴着日出的光一路向东,将县城丢在身后,俯冲下长长的瀑布,抖落羽毛上的水滴,再往前人烟渐渐稀少,漫天的丛林化作了奔涌的黄沙,向前席卷着拍打在褪色的城墙上。
那是被称作,“南疆铁壁”的落霞关,据说落霞关有南疆最美的落日,但棕色小鸟从未见过,它很少从落霞关的上空掠过,往往只是见到那雄伟的城关,便转身离开。
归途中,它有时叼着在沙漠中踩到的红色浆果,有时候是黄沙里的一个小水晶,它很少空嘴而归,除非是路上的天气变化,它才会哆哆嗦嗦抖着羽毛栽进相对温暖的狗毛里。
这么一来一回,其实花不了它多久的时间,顺着那条河总会走到终点,听那小县城酒肆的老乞丐说,每隔个八九年落霞关都会有一次大肆的征兵,他们有的被永久留在了黄沙之中,有的在战场上结识了自己心爱的人,便永远生活在了落霞关,只有少部分人还念着自家的那个小县城,会带着黄沙的气息归来。
在战争的年代归途的游子并不是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像酒肆的朱二老板,他一瘸一拐的带着军饷和腿上每每在雨夜中都会刺痛的风寒,将那匹掉了毛的老马拴在了自家酒楼后的木桩上,然后再每一个祭祀死去战友的日子里抚摸着老马的毛,将一碗酒倒在长满青苔的石板路上。
浑浊的眼睛,眯了几下,夜晚的风将黄沙吹进了他的眼里。打烊时,因为有些冻手上的扫把没有将灰尘扫向哼哼唧唧的老乞丐,老乞丐吧唧着嘴流了几滴口水。
();() 棕色小鸟蹲在村头的歪脖子树上,看着树下的人来来往往,通往后山的小路解冻没几天,从村东头陆陆续续的有人背着竹筐上山了,像是约好了一样,从村头到村尾,有男有女。清晨上山,往往到了晌午就有孩子提着小竹筐上山,小半个时辰后就空着竹筐回来,手中往往多了不少野果。
老猎户家没有多余的男丁,也想出一份力,黑狗就会驮着两坛咸菜,沿着山路走到山脚,望着蜿蜿蜒蜒上去的路,叫上几声,就会有几个小孩子结伴跑下山,抚摸几下他的狗毛,抱着坛子上山去,回来将几株带果子的枝条扔在笼子下,它照例还是不吃。
棕色小鸟沿着山路远远的就看见如蚂蚁一样搬运着山石的村民,它躲在云层里,看着山路一天一天向上修去,村民换了一批又一批,直到临近夏天,山顶上多了一间小小的木头屋,还有一个翻滚不息的水车将泉水引了上来,棕色小鸟去过几趟就没往山顶飞过,那里除了有人去定期除草也什么人会去。
黑狗趴在树下看着回来的小姐,在树干上挠了几下,棕色小鸟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落在小姐肩头,蹭了蹭她的脖子,然后落在笼子上头继续闭目养神。
她去村里的小私塾教书了,自打那老先生搬离了村子后,在生命的最后几年还是选择了这里,留下那用功刻苦的儿子在小县城独自一人。
眼见了南风起。
将冷的秋风吹落树叶堆满村头的歪脖子树,让它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连那大石磨都要埋在了落叶里,黑狗也懒得去那里了,窝在皮毛里打盹。
田中的五谷刚收了一半,只剩下几个农妇在田中收割,山顶的小木屋也在无人问津的一天里升起来袅袅的炊烟。棕色小鸟落在枝头,歪头看着沉默寡言的农妇,只觉得压抑。
朱二老板坐在酒肆前,敲打着有些麻木的的右腿,将一碗酒放在老乞丐的面前,老乞丐将碗端起,小小的抿了一口,没吧唧嘴,让朱二老板觉得少了些什么。空气里没有什么欢乐的气息,除了楼后的几声老马的嘶鸣,和对门的几声狗叫。
();() 几月前,来自落霞关的军马停在了城门前,吹响了低沉的号角,茶摊的老板端着酒水,站在征兵的军贴前,脸上的皱纹和他身后饱经风沙的老树模糊在一起,让人分不清。
棕色小鸟站在枝条,树下是村中的女人,一家一户不多不少,除了山顶上的那一个,她的视野更广看的更远,一长一短的牵挂,却没有棕色小鸟的视野更远,它跟在男丁的队伍后,直到他们和小县城的队伍汇合,百夫长坐在军马上,手中是泛黄的纸卷,大段大段的念着落霞关征兵的榜文,年轻人攥着拳头脸色涨红,看着百夫长的眼里都是激动的光,剩下的人回头看着城墙上飘动的旗和墙上破碎的军贴,什么都没说。
朱二老板和老乞丐在送行的人之前就哼唱起了,模糊不清的小曲,苍老沙哑,带着满天的黄沙和情谊混着女眷的歌,飘出了城。
他们两个靠在酒肆的门前,坐在门槛上,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很久,视财如命的朱二老板一次次给老乞丐倒着酒,直到两人宿醉,将两碗酒倒在了门前。
“咣啷”两声,城中的声音渐渐静下。
青楼掌灯,女子咿呀咿呀的唱着。
香帏风动花入楼,高调鸣筝缓夜愁。
肠断关山不解说,依依残月下帘钩。
黑狗的身影在黄昏里拖的很长很长,像一匹老马,垂着头,伴着月光伏在了树下。
屋中老猎户和妻子说着夜话,老猎户年岁以高,运气不错的没被写上征兵的军贴,成为了村中少数的几个男人。
另一屋少女仍未睡,借着月色和烛火,写着一首诗,那是她前几日进城时记下的。
白马金鞍从武皇,旌旗十万宿长杨。
楼头小妇鸣筝坐,遥见飞尘入建章。
驰道杨花满御沟,红妆缦绾上青楼。
金章紫绶千馀骑,夫婿朝回初拜侯。
她懂什么意思,她觉得这诗不适合她。
她的心上人不是将军,只是个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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