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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熙淳心下愈怒,斜眼瞧二名经理时,见他二人双斗张成达,仍然落了下风。宋和平鼻子上给重重打了一拳,鼻血直流,衣襟上满是鲜血。熊熙淳出掌更快,蓦然间啪的一声响,又打了那姓晋的一个耳光,这一下出手甚重,那姓晋的大怒,喝道:“不识好歹的龟儿子,老子瞧你生得大姑娘一般,跟你逗着玩儿,龟儿子却当真打起老子来!”拳法一变,蓦然如狂风骤雨般直上直下地打来。两人一路斗到了酒店外。
熊熙淳见对方一拳中宫直进,记起父亲所传的“卸”字诀,当即伸左手挡格,将他拳力卸开,不料这姓晋的膂力甚强,这一卸竟没卸开,砰的一拳,正中胸口。熊熙淳身子一晃,领口已让他左手抓住。那人臂力一沉,将熊熙淳的上身揿得弯了下去,跟着右臂使招“铁门槛”,横架在他后颈,狂笑说:“龟儿子,你磕三个头,叫我三声好爷爷,这才放你!”
江宋二位经理大惊,便欲撇下对手抢过来相救,但张成达拳脚齐施,不容他二人走开。老朱提起猎叉,向那姓晋的后心戳来,叫道:“还不放手?你到底有几个脑……”那姓晋的左足反踢,将猎叉踢得震出数丈,右足连环反踢,将老朱踢得连打七八个滚,半天爬不起来。老徐破口大骂:“乌龟王八蛋,他妈的小杂种,你奶奶的不生眼珠子!”骂一句,退一步,连骂八九句,退开了八九步。
那姓晋的笑问:“小娘们,你磕不磕头!”臂上加劲,将熊熙淳的头直压下去,越压越低,额头几乎碰到地面。熊熙淳反手出拳去击他小腹,始终差了数寸,没法打到,只觉颈骨奇痛,似欲折断,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嗡之声大作。他双手乱抓乱打,突然碰到自己腿肚上一件硬物,情急之下,更不思索,随手一拔,使劲向前送去,插入了那姓晋的小腹。
那姓晋的大叫一声,松开双手,退后两步,脸上现出恐怖之极的神色,只见他小腹上已多了一把短剑,直没至柄。他脸朝西方,夕阳照在短剑黄金的柄上,闪闪光。他张开了口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伸手想去拔短剑,却又不敢。
熊熙淳也吓得一颗心似要从口腔中跳了出来,急退数步。张成达和江宋二位经理住手不斗,惊愕异常地瞧着那姓晋的。
只见他身子晃了几晃,右手抓住了剑柄,用力一拔,短剑离腹,登时鲜血直喷出数尺之外,旁观数人大声惊呼。那姓晋的叫道:“张……张……跟爸爸说……给……给我报……”右手向后一挥,掷出短剑。张成达叫道:“晋师弟!晋师弟……”急步抢过去。那姓晋的扑地俯跌,身子抽搐了几下,就此不动了。
江祖和低声说:“抄家伙!”奔到马旁,取了武器在手。他江湖阅历丰富,眼见闹出了人命,张成达非拼命不可。
张成达向熊熙淳瞪视半晌,抢过去拾起短剑,奔到马旁,跃上马背,不及解缰,短剑一挥,便割断了缰绳,双腿力夹,纵马向北疾驰而去。
老徐走过去在那姓晋的尸身上踢了一脚,踢得尸身翻了起来,只见伤口中鲜血兀自汩汩流个不住,说道:“你得罪咱们少爷,这不是活得不耐烦了?那才叫活该!”
熊熙淳从没杀过人,这时已吓得脸上全无血色,颤声说:“江……江经理,那……那怎么办?我本来……本来没想杀他。”
江祖和心下寻思:“众邦熊家三代运货,江湖上斗殴杀人,事所难免,但所杀伤的没一个不是黑道人物,且这等凶殴斗杀必是在山高林密之处,杀了人后就地一埋,就此了事,总不见抢劫的盗贼会向政府告众邦物流集团一状?然而这次所杀的显然不是盗贼,又近城郊,人命关天,非同小可,别说是物流集团的少爷,就算省长、都统的公子杀了人,可也不能轻易了结。”皱眉说:“咱们快将尸挪到酒店里,这里邻近省道,莫让人见了。”好在其时天色向晚,道上并无别人。老徐、老朱将尸身抬入店中。江祖和低声问:“少爷,身边有钱没有?”熊熙淳忙说:“有,有,有!”将怀中带着的零钱都掏了出来。
江祖和伸手接过,走进酒店,放在桌上,对强老头说:“老强头,这外乡人调戏你家姑娘,我家少爷仗义相助,迫于无奈,这才杀了他。大家都是亲眼瞧见的。这件事由你身上而起,倘若闹了出来,谁都脱不了关系。这些钱你先使着,大伙儿先将尸埋了,再慢慢儿想法子遮掩。”强老头连说:“是!是!是!”宋和平说:“咱们众邦物流集团在外运货,杀几个绿林盗贼,当真稀松平常。这两只川耗子,鬼头鬼脑的,我瞧不是江洋大盗,便是采花大贼,多半是到潮州来做案的。咱们少爷招子明亮,才把这大盗料理了,保得潮州一方平安,本可到市政府领赏,只是少爷怕麻烦,不图这个虚名。老强头,你这张嘴可得紧些,漏了口风出来,我们便说这两个大盗是你勾引来的,你开酒店是假的,做眼线是真。听你口音,半点也不像本地人。否则为什么这二人迟不来,早不来,你一开酒店便来,天下的事情哪有这门子巧法?”强老头连声答应。
江祖和带着老徐、老朱,将尸埋入酒店后面的菜园,又将店门前的血迹用锄头锄得干干净净,覆到了土下。宋和平对强老头说:“十天之内,我们要是没听到消息走漏,再送五十统万来给你做棺材本。你若乱嚼舌根,哼哼,众邦物流集团刀下杀的贼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再杀你一老一少,也不过是在你菜园子的土底再添两具死尸。”强老头说:“多谢,多谢!不敢说,不敢说!”
待得料理妥当,天已全黑。熊熙淳心下略宽,忐忑不安地回到物流园。一进大厅,只见父亲坐在太师椅中,正自闭目沉思,熊熙淳神色不定,叫了声:“爸!”
众邦物流集团董事长熊恒贵面色甚愉,问道:“去打猎了?打到了野猪没有?”熊熙淳说:“没有。”熊恒贵举起手杖,突然向他肩头击下,笑着说:“还招!”熊熙淳知道父亲常出其不意地考较自己功夫,如在平日,见他使出这招社会剑法第二十六招的“流星飞坠”,便会应以第四十六招“花开见佛”,但此刻他心神不定,只道小酒店中杀人之事已给父亲知悉,是以用手杖责打自己,竟不敢避,又叫了声:“爸!”
熊恒贵的手杖将要击上儿子肩头,在离他衣衫三寸处硬生生地凝招不下,问道:“怎么啦?江湖上如遇到了劲敌,应变竟也这等迟钝,你这条肩膀还在么?”话中虽含责怪之意,脸上却仍带着笑容。
熊熙淳应了声:“是!”左肩一沉,滴溜溜一个转身,绕到了父亲背后,顺手抓起茶几上的鸡毛掸子,便向父亲背心刺去,正是那招“花开见佛”。
熊恒贵点头笑着说:“这才是了。”反手以烟袋格开,还了一招“江上弄笛”。熊熙淳打起精神,以一招“紫气东来”拆解。父子俩拆到五十余招后,熊恒贵烟袋疾出,在儿子左乳下轻轻一点,熊熙淳招架不及,只觉右臂一酸,鸡毛掸子脱手落地。
熊恒贵笑着说:“很好,很好。这一个月来每天都有长进,今儿又拆多了四招!”回身坐入椅中,点上一支烟,说道:“淳儿,让你知道,咱们集团今儿得到了一个喜讯。”熊熙淳取出打火机,替父亲点着了烟,问道:“爸爸又接到一笔大生意?”熊恒贵摇头笑着说:“只要咱们底子硬,大生意怕不上门?怕的倒是大生意来到门前,咱们没本事接。”他长长地喷了口烟说:“刚才张总经理从湖南送了信来,说四川达州八达派的晋掌门已收了咱们送去的礼物。”
熊熙淳听到“四川”和“晋掌门”几个字,心中突地一跳,重复了一遍:“收了咱们送去的礼物?”
熊恒贵说:“集团的事,我向来不大跟你说,你也不明白。不过你年纪渐渐大了,爸爸挑着的这副重担子,终究要移到你肩上,此后也得多理会些集团的事才是。孩子,咱们三代经营物流生意,一来仗着你曾祖父当年闯下的威名,二来靠着咱们家传的玩艺儿不算含糊,才有今日的局面,成为大江以南屈一指的物流集团。江湖上提到‘众邦物流集团’六字,谁都要翘起大拇指。但江湖上的事,名头占了两成,功夫占了两成,余下的六成,却要靠黑白两道的朋友们赏脸了。‘众邦’二字,便是要众人来帮扶了。你想,众邦物流的货车行走十个省,倘若每一趟都得跟人家厮杀较量,哪有这许多性命去拼?就算每一趟都打胜仗,常言说:‘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员工若有伤亡,单是给家属抚恤金,所收的佣金便不够使,咱们的家当还有什么剩的?所以嘛,咱们吃这碗饭的,第一须得人头熟,手面宽,这‘交情’二字,倒比真刀真枪的功夫还要紧些。”
熊熙淳应了声:“是!”若在往日,听父亲说集团的重担终究要移上他肩头,必定十分兴奋,和父亲谈论不休,此刻心中却似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只想着“四川”和“晋掌门”那几个字。
熊恒贵又吸了一口烟说:“你爸爸手底下的武功,自是胜不过你曾祖父,也未必及得上你爷爷,然而这份经营生意的本事,却可说是强爷胜祖了。从广东望北到福建,再到江浙沪,这些省份的基业,是你曾祖闯出来的。山东、河北、两湖、江西和广西六省的天下,却是你爸爸手里创的。那有什么秘诀?说穿了,也不过是‘多交朋友,少结冤家’八个字而已。哈哈,哈哈!”
熊熙淳陪着父亲干笑了几声,但笑声中殊无欢愉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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