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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烨听见汽车停驻熄火的声音,听见车门打开的声音,越来越无地自容。
“张烨……”空旷的停车场拢音,钟远航的声音显得不真实,软绵绵又醉醺醺。
张烨深呼吸,扮上笑脸,才抬头往声音的方向看。
“远航,我……”
我就是顺路过来看看,我就是有点担心,我就是过来给你做个饭。
但张烨没有说完。
他像被雷劈中了一样,惊愕又恐惧地看着从钟远航车上下来的另外两个人。
其中开车的那一个张烨不认识,但另一个老人,张烨是认识的。
过了这么多年,张烨还是控制不了全身的寒意从内到外爆炸,每一个毛孔都惊恐地收缩,汗毛倒竖。
老人应该也认出了张烨,他鹰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张烨,嘴角是愤怒地冷笑,让张烨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弃车拔腿逃跑。
但钟远航还在那边,迷迷糊糊的样子,一只胳膊还被老人牢牢搀着。
钟远航疏于社交,几乎不怎么喝酒,刚才在席间灌酒,他喝得又急又气,酒劲儿上头就快,他原本想自己叫代驾回家,但酒意之下,他迟迟没有下单成功,在酒店大堂被钟明光追上了。
老爷子上来就钳住了钟远航的胳膊,生怕一个不注意,这小子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放开。”钟远航满眼都是戒备,一挥胳膊,轻易从钟明光的手里挣开。
钟明光看见钟远航的第一眼,就知道孙子是真的长大了,不仅在外表上长开了,周身一丝青涩也无,真的就只靠着自己,长成了堂堂正正的成年人,优秀又得体。
十年前就控制不住的孩子,眼下看来,更无法辖制。
“爷爷送你回去,”钟明光叹了口气,语气也软下来,“今天一直没机会,爷爷想跟你单独聊聊。”
“我没什么话好跟您聊。”钟远航依旧戒备,始终跟钟明光保持一步以上的距离,但也没有离开。
也许是还对钟明光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也许是想看看让自己极致失望之后,钟明光还能说出什么借口来,钟远航还是让他的司机开了自己的车,和钟明光一起坐在了后排。
应该是要觉得尴尬的,但好在喝了那些酒,钟远航对于记忆和时间感到混淆,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想看看时间,无意间终于看到了一条从张烨那里发过来的信息。
一瞬间,钟远航好像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没有办法掌控自己在哪里读书,选择怎样的伴侣的,无措的十八岁,他猛地把手机屏幕扣在自己的胸口,身体转向车窗,侧背着钟明光,把那条还没来得及看的信息藏匿起来。
“干什么?”钟明光疑惑不解,“坐也没坐相,想吐?”
钟远航摇摇头,他恍惚想起来了,他现在已经长大了,“您要跟我说什么,说吧。”
钟明光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默,钟远航明白,他大概也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直到车开出酒店,柏油路两侧的路灯把车里映得一阵明一阵暗,钟明光才开口。
“今天这个局,是我攒的,但不管你信不信,老吕把他女儿叫来,这事儿我事先不知道,”钟明光解释得不通畅,他这辈子活到现在这个份儿上,早已经忘了应该怎样诚恳地道歉,还是纡尊降贵的对着自己的晚辈,“但你最后那是什么态度?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你……”
“你为什么?”钟远航打断钟明光的责备,“为什么觉得我就应该给你做脸面?”
“什么?”钟明光问。
“我不靠你供,不靠你养,不靠你活着,”钟远航梗着脖子,如同梗着自尊,“你凭什么觉得我要放下自己的自尊,自我,取向,放下我对你这么多年的厌恶!让我给你做面子!我他妈的不是钟丽华!我是钟远航!钟!远!航!”
酒精释放了钟远航常年压抑在规矩下面的憋闷,就如同地壳再也困不住喷薄的熔岩,摧枯拉朽地爆发,他对着自以为是地老人嘶吼,捶打面前的座椅靠背,吓得司机在马路上拐了一个不规则的“s”型,万幸路上车并不临近,没有擦碰。
钟明光被惯性甩了两下,伸手拉着车门把手,勉强稳住坐姿,头上梳得规矩的银发却落下来一缕,擦在额边,不复威严。
短暂的吼叫之后,车里暂时安静下来,受到惊吓的司机轻声询问上司:“书记,您看要不要先靠边停一下,您和钟先生都冷静一下,好好谈一谈?”
“不要停,”钟远航抢在钟明光前面开口,“按导航开,这是我的车,你要是停下来,你们就都滚下去。”
司机等了几秒,钟明光还是不开口,也只好战战兢兢地继续开。
“远航,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爷爷,但是我作为你的家人,总是希望你好的,你何须对我抱这样大的敌意?”钟明光许久许久之后才开口,“你如果能有一个温柔的爱人,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是这样的性格。”
“温柔的爱人……”钟远航靠在座椅上嗤笑,“我有啊,你不是还看见过我在大马路上跟他亲嘴吗?可惜啊,不是被你的手段证明过了吗?爱情这个东西,就像天上的星星,看着漂亮,永远都摸不到的,都他妈是假的嘛……”
钟远航说着就笑起来,笑得止也止不住,笑到喘不上气。
“那算什么爱人!”钟明光不想再刺激失控的孙子,又实在忍不住不屑,“年轻时候玩玩儿也就算了,快要三十了,该收收心,拐回正道上了!”
“正道?”钟远航不笑了,他想起张烨面带痛苦的脸,他那时候也这么说,应该回到正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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