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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蓓丝的回声?”我问他,“就是她被吃掉的记忆?”
创造士没有回答。他的细眼睛眯得像两丝刀痕,这眼神让我觉得陌生,又有些难受。也许我还是经历得太少,不然,现在至少明白他的心情。
创造士突然也笑了一声,是压低的轻笑。
“你笑什么?”我忍不住又问他。
“没什么,”创造士从回声上抬起视线,手掌一拢,把蛋收回手心,“我只是没想到她的回声会这么小……不过也对,她和那男人相处的时间也就那么一点,哪有我们认识的时间长……”
说完,创造士转过身,径直朝前大步走去:“该回去了,跟上。”
我们又乘着鸟飞回宫殿去了。我缩在鸟的羽毛里快冻成冰,今天一晚上可能把我一整个冬天的冷风都吹完了。不知道伊摩现在在干嘛;出门前我把灯熄了,但如果她推门进去,一定会发现我大晚上的不在床上睡觉……她会担心的吧。
但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只能让她担心一会儿了。
进门后,创造士又拿走了我的声音,我也很熟练地踩上了他的影子。只是走廊上来去的人比先前多了许多,男男女女都穿着灰色的袍子,腰间挂满口袋。他们在走廊上匆匆穿行,用非常快的语速交谈,从一个房间赶往另一个房间——这也许就是创造士们的日常工作,他们要开始准备创造新的一天了。
创造士若无其事地往前走。我躲在他身后紧张得要命,总觉得那些人已经看到我了,已经发现我了,但好像又没有。即使有人从我身旁经过,袍子的下摆都扫到我的腿了,依然没人注意到走廊上还有我的存在。
又转过一道拱门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一阵似曾相识的“沙沙”声——对,就是刚才听到的纸张摩擦的声音,只是这一次它是从我身后传来的。我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可视野里才刚晃过一个白花花的虚影,我立刻被创造士一把拉到旁边。
他的动作太大太突然,我的身子一晃,一只脚差点踏出他的影子,还好稳住了,没有超过界限。只是创造士挡在我身前,我又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能听见“沙沙沙沙”“咔嚓咔嚓”的摩擦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那东西在某个点停了一停,又朝另一个方向移动,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那个到底是什么?我瞥见的那团白影像是个人形,可再回忆一下,好像又不是人。我越是努力回想,影子的轮廓就越是模糊。过了一会儿,那种奇怪的声音远得听不见了,创造士又带着我朝前走去,我也暂且把那东西放到一边,不再去想。
我们又回到那个被布置成裁缝铺的房间了。刚一进门,我就看到蓓丝站在房间的另一侧,站在那口高柜前。她低着头,手里似乎捧着什么。我跑过去,抬头去看她的脸;创造士说,现在的她是看不见也听不见的,但我依然觉得她像一株望着太阳的向日葵——向日葵没有眼睛,视线却炽热专注地追逐阳光。
蓓丝的手里捧着一个相框,是她虚无的目光落下的地方。房间里没有风,她的胸口却传来呜咽的风声。
我伸长脖子去看相框里的东西,可玻璃下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我想起刚才创造士折的那只纸鹤——他说,那张纸是蓓丝的一部分记忆,是他偷偷藏起来的。
就是本应该放在相框里的东西吗?
我转头去看创造士,他正站在一张桌子前,从袍子的口袋里掏出那颗蛋。蛋壳上散布的金斑在灯下闪闪发亮,像被掰碎的星星。
我也走过去,盯着那颗蛋。我听见蛋壳下传来男人的说话声了,他在叫蓓丝的名字。我问创造士,现在是不是要把这颗蛋打开。他又不做声。
蛋里响起笑声,男人好像在说什么有趣的事,声音轻柔得像春天午后吹过花田的风。我下意识地去看蓓丝,向日葵也朝这边转动花盘。
“只要把蛋壳打开,里面的记忆就能回到蓓丝身体里吗?”我又问,“她就能长出心来吗?”
创造士还是不做声。过了一会儿,他摇摇头。
“可能还是不要还给她比较好。”他说。
我一愣:“为什么?”
“那个男人已经死了,”创造士说,“让她想起这件事,也许还不如……”
他没有说下去,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但是,如果不管她的话,她是不是就要变成一团影子了?”我说。
创造士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我们会照顾她的。所有的空心人,包括之前那些孩子,我们都……”
“刚才我们路过的房间就是那些孩子们住的地方吧,”我问,“但里面都是空的,为什么没有人?那些孩子呢?”
创造士又不说话了。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眼睛太小了,我看不懂他的眼神。我说,泉水打开的那天,我在街上遇到一个空心人,他不会说话,但看起来很难过,胸口的风声都像是在哭。
“是不是忘记自己喜欢的人,就会渐渐变成一团没有意识的影子,”我说,“我不想让蓓丝也变成那个样子。”
“但是她要恢复的记忆,未必能让她回到快乐幸福的生活。”创造士说。
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算不愿承认,我依然是个没多少见识的小屁孩子,甚至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我的脑子用来思考最多的问题是“能吃吗?好吃吗?怎么吃?”,最喜欢的东西是果木炭烤的小牛排。蓓丝有多喜欢那个男人呢?我想象不出来。我很喜欢蓓丝,还有伊摩,还有奈特和其他我认识的人,但也许蓓丝对那个男人的喜欢,比这些喜欢加起来还要多得多,加上碳烤小牛排也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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