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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了一下,上前伸手摸了摸乌鸦消失的地方——冰冷,坚硬,平整,敲起来“咚咚”作响,确实是块石头。短暂的迟疑后,他闭上眼睛,朝着面前的墙壁大步冲去。
预想的碰撞没有发生,他被惯性推着直直地冲出好几步,踉跄着差点摔倒。他稳住身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狭窄但高大的空间。这里窄得只能容两人并肩通过,却高得一眼望不见天花板。地面和墙壁都是淡淡的粉色,有许多细长的东西杂乱地披挂下来,几乎覆盖了整个墙面,让他想起交错的血管,又像一片长满藤蔓的粉红色密林。
这里没有其他岔路,只在大厅正中有一列盘旋向上的楼梯。乌鸦正停在楼梯扶手上平静地望着他。
视线相交的下一刻,乌鸦又拍拍翅膀,朝上飞去。
他追着乌鸦在楼梯上攀登。虽然没有岔路,可楼梯两旁不时出现一些古怪的门,有大有小,有高有低。有的门半敞着,门口满是脚印;有的门虽然紧紧关闭,却从门缝里不断地渗出鲜血。那种不安的感觉又出现了,每每他以为乌鸦要在某一扇门前停下的时候,它又目不斜视地继续往上飞去。他注意到大部分门上都停着一些黑色小甲虫,有的多一些,有的少一些。那些虫子有着油亮坚硬的外壳,每一个都如指甲大小,停在门上,或者“嗡嗡”地鼓动翅膀在空中悬浮。这是什么?他有些好奇,然而乌鸦并没有给他留下观察的时间。
他听到回声在耳边说话,可声音微弱极了,气息单薄得像一吹就断,看来支撑起他的身体也耗尽了它的力量。虽然说好了是互相帮助,这依旧让他十分愧疚。
又经过一扇门的时候,他听到“吱呀”一声,原本紧闭的门扉朝里打开了。他不由停下脚步,转头一望,一双茫然的眼睛也正好从一指宽的门缝里朝外望来——似乎是个孩子。他迟疑了一下对方是不是看见了自己,下一刻,那孩子的眼睛被恐惧淹没。
连呼吸都没来得及转换的瞬间,一大群黑色甲虫从他身旁飞过,涌入开启的门缝里。密密麻麻的翅膀遮住了他的视野,“嗡嗡嗡”的振翅声响亮得盖过了孩子的尖叫。他本能地伸手过去想把虫子赶跑,然而来不及了,“砰!”的一声,门重重地关上。
视野又干净了。他看到紧闭的门扇下,正安静地流出暗红的血。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也在其中一扇门后?
上空传来一声粗嘎的鸟叫。他猛地抬起头,发现乌鸦已经飞到更高处了。他收回思绪,更快地朝上爬去。
必须再快一些……再快,再快,再快!不能让那些虫子接近她!
不知道又爬了多久,地面已经看不见了,而天花板也是如此。即使有回声支撑着,他残破的身体也不可避免的变得越来越干燥,越来越脆弱。他听见纸在体内一张张崩离的声音,视线也一阵阵地变得模糊。女巫说过,当他的意识在这个世界溃散的时候,身体也会随之消失。当时他问她,那之后呢,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女巫也只挠头,耸肩,说不出什么答案来。
也对,越过泉水来到这里的人,他还是第一个,没有先例可以参照;即便有,消失的人也不可能回来解答这个问题。
“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平安归来。毕竟你还肩负着修补世界的责任。”——这是临行前,女巫对他的嘱咐。
……那更得抓紧时间,趁着自己还能动,还能看,还能思考。
回声呢喃着说了些什么,他感觉到有新的力量灌注进来,把分离的纸页重新粘合起来。他的身体略微舒服了一些。眼前闪现的画面变多了,但他依旧看不清那些重叠的人影。现在也不是去看这些的时候,他努力振作起来,继续攀爬。
乌鸦依旧在头顶飞行,似乎不知疲倦。他追着它,就像追着一粒永不落地的流星。而越往上走,虫子的数量就越多一些。终于,又爬上一级台阶后,左腿传来一声不妙的脆响。他顿时失去平衡,一下子跪倒在楼梯上。虫子的“嗡嗡”声几乎贴着他的脸响起。他用虚弱的视线朝上望去,乌鸦还在飞翔……然后停了下来。
它停下了,就落在离自己不远的上方;那里有一扇紧闭的小门。乌鸦落在门框上,好整以暇地收起翅膀,用尖嘴理了理羽毛。
——就是那里!
他立刻反应过来,用尽全力要从地上站起身,然而左腿折成了三段,破口的纸被刮毛了边,完全使不上力气。他恳求回声再帮自己一下,对方却只能回以细不可闻的呜咽。
“你要消失了吗……?”他感觉到回声的力量在急速衰减。
藏在影子里的同伴没有回答,也许已经没有余力。他愧疚极了:回声是无处安放的感情和记忆的集合体,就像在旷野上随风游荡的风滚草,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如果能另外找到一个更稳定的寄宿对象……也许包裹在草团里的感情也终会被传达到它向往的地方。
“对不起……”他咬牙,小声说道,“是我连累你……”
他刚要试着用剩下的右腿站起来,眼前突然又一次出现了凌乱的画面。这一次,人影和景象喷涌而出,疯狂挤进他的脑海。他只觉得头痛欲裂,但只有那么一瞬,回过神来,他竟然看清了画面中的人。
是一个少女……不,是她。
虽然是自己不曾见过的长大后的样貌,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笑起来的柔软的嘴角,和清澈又明亮的眼神——与她幼时没有半分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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