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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离别前的夜谈（第1页）

洛桑钱包里那张照片上，头戴彩色头帕，身披“燃巴”披风的跳着锅庄舞的姑娘，在洛桑家的克莎小楼前的空地上，再次穿起民族盛装，与大家一起围着篝火翩然跳起了舞蹈。

这是为庆祝秦秀与洛桑复婚而举办的仪式，由欧桑和他的夫人阿兰当主持人，葛尔扎村的村民们都带着用彩布装饰的礼品赶来祝贺。我则是他们一家人盛情邀请的来自远方的客人，荣幸地参加了这种藏区人民最喜闻乐见的文娱盛会。

高高架起的柴堆，火焰在热烈地跳跃着，热浪一层接一层扑到人们朴实无华的脸上，驱散横行于山谷的夜间寒气，火光使他们额头上的汗水发着光。

或许是因为受到这浓郁的欢乐气氛感染，我喝了很多香醇的青稞酒，几乎可以说是但凡有人向我敬酒都一饮而尽，直到喝得醉醺醺的，再被人拉去跳锅庄舞时，险些一头扎进火堆里。

我开始狂放地饮酒时，洛桑就在悄悄关注着我，见我脚步踉跄站立不稳了，就和秦秀打个招呼，与另外一名小伙子一起将我架回房间休息。

中国人有一句老话，叫“酒醉心里明”，醉汉的脑子不管有多混乱，行为有多出格，内心对周围发生的事情也是明白的，就像我现在这个状态。

我听见洛桑在絮絮叨叨地和我说话，其实他也早就有几分醉意了。

洛桑说：“许大哥，我知道你所有的高兴，都只是写在脸上，实际上心里没有。如果有的话，你就不会笑得那样纵情。真正因为快乐发出的笑声，不是笑给旁边人听的，而是要连着眼睛、眼角、嘴角一起动起来的，就好比立体画和平面画的区别。你的笑太平面，不立体，所以你肯定一点也不快乐。”

我又听见了自己那“不立体”的笑，果然很陌生、很遥远，绝非是从我的心灵深处发出。

我问洛桑：“那你的笑，连起眼角和嘴角了吗？”

洛桑：“当然，虽然还有很多很多的困难摆在眼前，可是我的笑，就是立体的，我真的体会到了人生的快乐。许大哥，是个马帮汉子都知道，好兄弟要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我们一起在折多山里吃过了苦头，现在我的家庭回来了，在享受欢乐了，我不能看你还像以前那样受苦。你的妻子，你那么爱她，也一定要让她回来呀。”

“小雨，我的小雨～”洛桑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就算美酒让我糊涂，我也记得小雨有两天没给我发任何消息了，我甚至不知道她还在不在意大利出差，又或者是正在回国途中，乘飞机时必须将手机调至飞行状态？但是不对呀，从欧洲飞上海，一般不超过12个小时，她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对妻子的牵挂，借着正浓的酒意如巨浪打进头脑，我“嚯”地一下就从床上坐起来，吓了洛桑一跳，他也酒醒不少，怔怔地望着我问：“怎，怎么了？”

离开上海时，我几乎百分之百地确定自己不会再回去，这段时间经历了那样多的波折，想法却又变得三反四复的，直到跟着洛桑与欧桑来到葛尔扎村，既被此处淳朴的民风吸引，又再度产生避世而居的想法。至于和小雨组建的家庭，我已有了解散的念头，自以为高尚，其实不过是狭隘自私地认为，离开小雨的目的，是为了让她今后获得真正的幸福。

可这种忽然想到她有没有可能出事的时刻，过去从未出现过的，那一瞬间，对于回家的渴望如枪炮一般击中我，并且部位正是心脏，使我疼痛难当，感觉简直要痛得昏死过去。

是啊，我怎么莫名其妙地就想回上海，回那间出租屋，见到小雨开门迎接我呢？

粗心的洛桑，这时不知为何变得细心了，关切地问我：“许大哥，你是不是想家了？”

是啊，流落在外多时，我居然有了想家的时刻，想念我远在东江的父母，想念我的妻子，甚至有一种可怕至极的情绪在我心底滋生，假设我现在不仅有小雨，我们俩还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一家三口和乐融融，人生又该有多么圆满。

美味的青稞酒，究竟具有怎样的魔力啊？竟能使我固有的思想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使我仿佛一瞬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又或者，”我惊恐地自语：“或者有着现在这种想法的我，才是真正的许杰，过去所有那些消极思想反而是假的，是我用来欺骗自己的谎言？”

我在心里发出的呐喊，洛桑听不见，可我相信从眼神中，他看出他问出了我的心声，于是他笑了起来，笑得既调皮又得意。

难得的，洛桑的笑使我恼火、羞愧、甚至无地自容，我实在不想承认我发现了真正的那个许杰，发现了许杰的人生究竟需要什么、渴求什么、又想成为怎样一个普通平凡的人，度过怎样普通平凡的一生。

可望着如此发笑的洛桑，我又该如何否认？我还能继续自欺欺人吗？

三天后，洛桑才重新决定离开葛尔扎村这片故土，回马尔康继续筹备他的快递公司，只是这次他不再孤独一人，是和秦秀一起，快递公司也有了“捷捷赢”这个确定的名字。

离家前的一晚，我和洛桑都舍不得在睡眠中浪费可以促膝长谈的最后一晚，家里人都回房睡了之后，我俩坐在火塘边谈天说地，就像在折多山里的篝火堆旁那样。只是现在我们呆的地方是温暖的房间，既没有山风吹乱头发，也没有毛绒绒的白雪从天空飘落。

洛桑又告诉了我一个好消息，他说：“今天上午，昔莫大姐给我打电话了，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惊喜啊。自从广兴隆和桑秀堂解除了合作关系之后，我们和昔莫家就再没啥联系，逢年过节的我想问候一下，却是心里有愧，怎么也张不开嘴。”

听说昔莫和洛桑又有了联络，我也有点激动，急忙问他，“那昔莫大姐都说了些什么？”

洛桑回答：“她告诉我，陈良瑞在监狱里表现非常好，得到减刑，大前天出狱了，大姐亲自开车去接的他。虽然良瑞给丽丽害去坐了牢，他也认识到了自己犯下的过错，没有丧失对生活的信心，决定今后要重新开始好好工作，绝对不再让家人为他担心。”

“实在是太好了，丹珍家也算是否极泰来，度过了一场劫难啊！”我点着头欢呼，尽管没与那样一家人打过交道，可由于听过洛桑讲述的，关于他们的故事，我也不禁将自己代入进去，对他们有了家人的亲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