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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九章 给牛壮算一卦（第1页）

话说荷花儿这些天心里纠结得很，常常抑郁着难于解开心中的疙瘩。她虽然对牛壮生还回来很自信，但她也是个凡人儿，有些事情她像凡人儿一样也有她猜不透的烦恼。她坚信牛壮仍然活在黄河里，但这么长时间了仍然丈夫没有生还回来，她不免感到有些郁闷。他也三不知听到一些闲言碎语，知道很多乡亲不相信牛壮还活着，特别是自己的亲爹和亲哥哥都不相信牛壮还活着……她想道，自己心里的希望和坚持难道错了吗？还是亲戚和乡亲们的认为错了？要说乡亲们对牛壮的生死议论并没恶意，没仇没怨的……可自己要是没错，为啥那么多乡亲咋不相信牛壮还活着哇？牛壮的凫水功夫那么棒，乡亲们不是不知道，为啥乡亲们都说牛壮淹死了哇？

人们对牛壮的生死议论，特别是人们都不相信牛壮还能活着回来，断定牛壮早就淹死了。人们普遍的这种丧气的认为，像一张无形的网缠绕着荷花儿，缠绕得她哭笑不得、心里烦烦地。但她毫无办法，无法儿使这张网消失。

听说“瞎半仙儿”逛游到了古寨葫芦庄，她一下子来了精神儿。想让“瞎半仙儿”来证实一下牛壮仍然还活着，以此来堵堵说丧气话人儿的嘴巴。她想道“瞎半仙儿”一定能算出牛壮仍然还活着，只是早回来或晚回来，但一定会回来的！要是从“瞎半仙儿”嘴里说出“牛壮还活着”，以后乡亲们和亲戚朋友，就毫无疑问一定会相信牛壮仍然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再说那些丧气的话了，她的烦恼就少了一些。

她抑郁的脸上挂着喜色，拿上几个铜钱儿就一阵风儿地跑了过去。

村里一些围着“瞎半仙儿”问卦的乡亲，看到荷花儿满面红光地跑了过来，都明白她来为谁算卦为啥算卦，都知道她求卦的事情是个大家都关心的大事情，大家一下子都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巴，都不约而同地闪开了，有意为她让开了空当。

“瞎半仙儿”仰面安静地坐在他自带的小马扎上，左手拄着上边挂着旗幡的竹竿儿，右手捏弄着五个细长的指头，两片儿瘦瘦的薄嘴唇儿不断蠕动着，从两片嘴唇儿间不断冒出谁也听不清弄不懂像悄悄唠叨梦话的咕哝声。

荷花儿忐忑不安地蹲在算卦先生的面前，很想弄明白“瞎半仙儿”嘴里咕哝出的语言，但她用心听了好大一会儿还是没听出什么名堂。荷花儿心想“瞎半仙儿”是不是在预猜什么，也许他老人家能算出今天俺来给牛壮算卦。

村里的大婶、大妈、大嫂、小媳妇们，听说荷花儿来算卦了，一传十、十传百地张扬开来，叽叽喳喳像看戏似的都围了过来看热闹。她们争先恐后尽量伸长脖子，一只只耳朵像被无形的手提捏着，比平时展活增长了许多。看热闹的惬意在她们的脸上变成一种激动的神色，激动的神色中对牛壮的死活结果又加上一层渴求的欲望。她们都清楚荷花儿来算卦，不用问是来给牛壮的生死算卦的。

男性村民们看到向前挤挤拥拥的大小娘们儿，他们感到与这些娘们儿混在一起有点儿不好意思，就都走开去干各自的农活了。边走还边互相议论着：“瞎半仙不知能不能把牛壮算活……”

这些年龄参差不齐的女人儿，大多是闲着没事儿出于好奇来看热闹的，她们好奇的是荷花儿来算卦啦，看热闹是要看荷花儿的热闹，也许她们想象着一旦“瞎半仙儿”算出牛壮淹死了，荷花儿一定会蹲在地上号啕大哭的，说不定荷花儿一下就会昏过去。像“瞎半仙儿”这么神的算命先生，一定知道牛壮早就淹死了。她们都对“瞎半仙儿”非常迷信和崇拜，认为从“瞎半仙儿”嘴里算出的事儿都不容置疑的，要不然人家咋会叫“瞎半仙儿”？她们都知道荷花儿的丈夫牛壮淹进黄河里两个年头儿了，可荷花儿还一直坚持牛壮还活着，逢人便说“牛壮好水性啊咋会淹死？！”虽然没人与她当面抬杠儿，但村里人都认为牛壮一定是淹死了。要是“瞎半仙儿”算出牛壮真的还活着，那可是太稀罕啦！说明人家荷花儿肯定有神灵的指引，牛壮肯定有神灵的保佑。要是“瞎半仙儿”算出牛壮死啦，荷花儿坚持牛壮还活着的话就成了笑话儿、傻话、疯话、愚蠢的话。

有的娘们儿认为：“瞎半仙儿”算出牛壮死了也好活着也好，总归都是个热闹事儿，平时闲着唠嗑总得有个话头儿。

有的娘们儿互相嘀咕着：“牛壮已经淹在河里两个年头儿了，早已淹死了，荷花儿还来为牛壮算卦，这不是白白向瞎半仙儿扔钱吗？！”

这时路旁的老杨树上飞来了几只乌鸦，像故意凑热闹似的，在树上扑扑楞楞“呱呱呱”叫个不停。这些大小娘们儿都一起向树上的乌鸦望去，互相窃窃私语道：“乌鸦呱呱叫，霉气就来到……说不定荷花儿算卦会算出霉气来。”

荷花儿心里像十八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乱糟糟的，她看到这种势头更加心烦意乱起来，感到这些闲得无聊的大小娘们儿，是有意来看她的热闹。她抬起头愠怒地向周围扫视了一眼，周围的老少娘们儿像突然被火烧着了一样，一下子都扭转脸默默地走开了，边走边小声嘀嘀咕咕互相议论着什么。

荷花儿畏缩着蹲在“瞎半仙儿”的面前，把长长的两条辫子抱在胸前，恭敬地向“瞎半仙儿”小声儿说道：“俺想请您算一卦。”

“你是说啥呀……”“瞎半仙儿”侧着耳朵说道，“你大声点儿……我的耳朵有点儿背。”

“俺想请您算一卦。”荷花儿提高了声调儿，“您听清楚了吧？！”

“听清了、听清了……知道你是来算卦。”

“来到您的面前不会是为别的啥事儿，就是请您算一卦。”荷花儿有点儿激动地说道，“俺知道您算卦特别准。”

“哦哦……你是想为谁问卦啊？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瞎半仙儿”咕哝了一会儿嘴唇儿，眨巴着失去视力的双眼向荷花儿问道。

“为俺孩子的爹。”

“问生？问死？问祸？问福？”

“俺只问生！”

“报上你孩子父亲的生辰、属相。”

“子时、属牛。”

这时散去的女人儿们，像缺乏胆量的贼，又蹑手蹑脚，脸上带着尴尬的无声傻笑，悄悄围了过来。

“瞎半仙儿”把竹竿儿夹在腋下，左手掐捏了一会儿右手，右手掐捏了一会儿左手，已经完全没有视力的两只干瘪萎缩的眼睛上边，长长的眉毛不断有节奏地挤动着，口中念念有词。

荷花儿的神情逐渐紧张起来，两眼直愣愣盯着“瞎半仙儿”不断蠕动的嘴唇儿，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了出来。她此刻最担心、最恐惧“瞎半仙儿”从神秘的嘴里说出不吉利的话来。她就像面对管着人们生死的阎王爷，一句话就能把活人定死或把死人定活。但她看着看着“瞎半仙儿”，心里逐渐高兴起来。她知道“瞎半仙儿”以往算卦，算出来的都是人们高兴的好事儿，她感到“瞎半仙儿”是那样的和善可亲，“瞎半仙儿”就像一位神秘的长者，总是给算卦的人带来吉祥的好消息。她心里想道：牛壮还活着，这么有能耐的“瞎半仙儿”肯定会算得出来！“瞎半仙儿”一定会算出牛壮快回来了，说不定“瞎半仙儿”还会算出牛壮生还的具体日子，俺也好提前做好迎接牛壮的准备，也好去向娘家的亲人报个喜讯儿。

“你请俺算的这个人儿……”“瞎半仙儿”忽然从嘴里冒出半句话来。

“这个人儿……”荷花儿急切地追问道，“他怎么样啊？”

“这个人儿没啦！”“瞎半仙儿”终于算了出来。

“啊……”芦根儿娘荷花儿像猛然遭了雷击，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她万万没有想到，从“瞎半仙儿”神秘的嘴里会突然冒出这样丧气的话。

“他还活着呀！咋会没啦？”她向算卦先生挥舞着颤抖的手，大声喊叫着。

“瞎半仙儿”听了一惊，“他还活着？你是说你要俺算的这个人儿还活着？”

“他还活着啊！您是咋算的呀？！您咋就说起了糊涂话哇？！”荷花儿浑身颤抖着，痉挛似的对“瞎半仙儿”抗议道。

“瞎半仙儿”挤着没有一点儿光亮的双眼，起身收起马扎举起旗幡，手握长长的探路竹竿儿，敲敲打打边走边说“算不准不收钱，算不准不收钱……俺不收钱……”

这时候聚堆儿的婆婆妈妈大小媳妇儿们，像一群晒谷场上吃饱了谷子的麻雀，满足地“轰”的一声散了。

荷花儿沮丧地蹲坐在地上，“瞎半仙儿”一句“这个人儿没啦”对她的打击可真是不小。她万万没有想到人们都崇拜的“瞎半仙儿”，竟然把还活着的人给算死了！她拍了拍自己汗津津的额头，心想不会是自己听错了吧？她又瞪着疑惑的大眼意思了片刻，认为没有听错，“瞎半仙儿”真真实实说的就是“这个人儿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