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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烈士遗孤（第1页）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萧云志那频率极慢的咕噜嗓子的吞咽声。半晌，坐在床脚的父亲才沉着脸说道：“都别嚼老婆舌了，留着脑子好好琢磨琢磨老越那边是怎么个打法。”

“打他老娘！俺就不信教训不了他们这群狗娘养的。哼，这些年咱们还少喂他们了？勒紧裤腰带供他们吃供他们穿，连他妈军用大裤衩都是穿俺们八一的。部队里炮筒子一年一层皮都快锈死了，也得攒出来润滑油成火车皮地往他们那拉。可他妈的狗崽子们翻脸就不认主，张口就敢咬老子，用咱们的炮轰咱们，用咱们的枪打咱们。哼，不打断他们的狗腿，老子就不姓解放军！”二连长骂骂咧咧，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定了好半天神才又弯下腰给“二萧”喂起糖水。

“嘁，还不是老毛子撺掇出来的！背后没有老毛子撑腰，他还真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通信员小赵蹲缩在墙角，双手比比划划，学足了父亲平时的口气。

父亲睁大了眼睛惊奇地打量这个入伍还不到半年的半大孩子，心里想着，这小鬼头说话脾气见长，真是人小鬼大！

“营长……大哥，替我打报告……就说我去医院打完针就回来，不会耽误出……”萧云志拼尽全力挣扎着交代父亲道。

父亲将病中的兄弟深深印在眼底。他心中痛得厉害，他忘不了数年来二人缔结的亲如骨肉的战友情加兄弟情，他忘不了那个初识的炎炎夏日，他忘不了因二人同姓而油生递进的亲切感，他忘不了二人共同经历过的生死考验，他忘不了……

医疗车动机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了，父亲一个健步迎了出去。卫生员简单看了一下，便将昏昏欲睡的萧云志抬上了车，马不停蹄地开走了。

望着绝尘而去的汽车，父亲不知为什么，心中忽的一松。他耳边似乎回响着不久前萧云志对他出的豪迈声音“大哥，等我光荣回来那天，不论是扎着绷带，还是躺在小黑盒子里，我都无愧面对我的父母……爸，你的遗志，儿子永生不会忘记，儿子没有给你丢脸……妈，我是你的骄傲，你十月怀胎生下的，是一颗永保祖国安宁的赤子之心！”

……

出前的那天，萧云志长久伫立在父母双亲的墓碑前，洒干了一瓶又一瓶米酒，“听人说，我爸生前最爱喝这种没有牌子的烈米酒，便宜，掏几张票子就能打满一坛。”他轻声自语，又像是对身旁的老大哥讲述着父亲的往事。

“云志，匹夫之勇不可逞。你还年轻，父亲是要你活着给祖国站岗，他绝不会希望你轻易丢掉自己的性命……”父亲老成，他拍拍萧云志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

“嗯，我知道，大哥……可是咱们扛枪打仗的，怎么可能没有闪失呢。为了胜利，你萧卫国会皱一下眉头么？我不信！”

父亲语涩。是啊，他萧卫国自己会为捐躯眨一下眼么？！曾几何时，自己脑子里也曾装满了训练、表现、提干、调动的心思，这些世俗却无法避免的想法也曾是自己追逐的目标。

可是后来，自从遇见了萧云志，父亲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一个影子，一个坚持理想始终未曾变过的年轻的自己。他的坚持，他的真挚，他的纯粹，他的执着，他的信仰，无一不令父亲默默汗颜。

父亲慢慢从萧云志身上找回了属于自己的理想和信念，这信念至今仍坚不可摧。可是……如今，面对这个可亲可敬可怜的兄弟，他却动起恻隐的柔肠。

他这个铁铮铮的汉子从不会为和平年代里的感情之事掉一滴眼泪，如今，他的眼眶却突然湿润了。他不想让这个抗美援朝的遗孤再受到战争的磨难，他不想这个热血青年才在人世间走过短短二十几个年头便早早下去寻找他自降生起便素未谋面的英雄父母，他不想……

他可以不想吗？他只想为这个世界保留一颗纯粹的种子！哪怕，哪怕自己光荣了，这颗种子也会继续生根，芽……一种近乎精神寄托般的感情在父亲和萧云志之间延续着。

“大哥。一九五一年，父母亲撇下还在襁褓中的我，作为第二批赴朝参战的人民志愿军跨过安东边境的鸭绿江。他们抛下小家，义无反顾投身于炮火连天的战场，终于在烈火中铸成了一道保卫祖国和平的钢刀利剑……

他们直到现在都还沉睡在那片他们战斗并牺牲的土地上，至今尸骨未还……这个墓碑里，埋葬的其实是他们曾经的军装……后来我曾数次去过丹东市鸭绿江上的中朝友谊大桥缅怀。我亲手抚摸过大桥上一道道斑驳的弹痕。那是战争留在我父母身上的伤疤，是他们骄傲英勇一生的唯一遗照，是我心中永远的爱，是我心底永远的痛……如今二十几年后的我，他们致死都在心中疼爱的孩子，也将踏上他们当年的足迹，为我们的祖国再铸钢刀利剑！”

（注：半个多世纪前，上百万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士慷慨激昂地踏上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前线。无数烈士长眠于他乡，至今尸骨未还。半个多世纪后，随着祖国实力日益强大，自2o14年起，韩方于每年一个批次将志愿军烈士遗骸、遗物归还我国。截至2o23年，已有十批志愿军烈士遗骸被我们接回，安葬于辽宁省沈阳市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陵园。2o23年11月24日，第十批志愿军烈士遗骸在歼-2o战机的护送下，搭乘运-2o专机回国。祖国给与烈士最高礼遇，解放军仪仗队战士们手捧遗骸，庄严肃穆，护送车队由礼宾车开道，从沈阳桃仙机场一路驶向烈士陵园。沈阳市区实行交通管制，任何社会车辆不允许从运送志愿军烈士遗骸棺椁的车辆前方及上方驶过——这是来自全国人民对烈士们最崇高的敬意！笔者有幸曾立于寒风之中迎接第十批志愿军烈士归国安息。致敬，默哀！）

父亲心头热血澎湃，激越之情直抒胸臆。眼前这个青年军人怀着他英雄父母的遗志和崇高的家国梦想，将父亲彻底点燃！他紧紧地拥着萧云志，“我的好兄弟！”

……

部队集结前，南去的列车上。

“呃……童静，她知道你出的消息吗？”父亲不无忧虑的低声问了一句。

“嘿……”萧云志故作轻松地笑了，故意支开了话题：“我光棍儿一个，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何去何从都随我意！老哥还是顾着你自己吧——哎，你家那大胖小子快满周岁了吧？”

“你少跟我装傻充愣！本来我不想多说的……可你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将来……唉，你总得跟人家言语一声，道个别吧！

要不你就干脆断了她，直截了当告诉人家，这次去了就未必能回来，一了百了！我出来的时候就是这么告诉我媳妇的，万一我光荣了，就让她趁早带着孩子改嫁。

哼，反正啊，总比你拖着人家姑娘强！别怪我嘴臭，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缺胳膊少腿儿的，教人家姑娘拿你怎么办呐？”

萧云志的脸色慢慢低沉下来，铁了心道：“她父母也是死在边境战场上的，她应该明白，作为烈士的后代，作为一名军人，她有责任有义务为祖国付出，为祖国献身。这次没有抽调他们单位到前线医院，她心里如果感到万幸，那就是她的耻辱；她心里如果感到遗憾，那是她的光荣。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如果连祖国都不爱，她就不配做我萧云志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