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豆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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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某种思维空间建构。在过去，你可称之为宗教，在今天，则是科学、乌托邦主义与法律。

借用古希腊哲人阿基米德的话语，“给我一个支点，我就可以撬起地球”；而这支点，必然是在地球之外的外太空。相应地，撬起“真实”这个庞大现实世界的支点何在？必然在真实以外的空间。那会是什么？是彼岸、是来世、是告解室、是神界与魔界、是奥林匹斯山与约柜、是科学推理、是司法所架构的想象空间、是未来乌托邦。

相对地，千百年来反复强调“敬鬼神而远之”“心即理”“即心即佛”“以历史为宗教”的华人社会，对于现世此在本心以外的不可知、未可知世界，对于那个可以撑起真实的外太空支点，那个对于真实的判准，除了成王败寇之外，又有多少兴趣与认知呢？

于是，近年来，国内许多行之有年的独立纪录片展映活动中断，大众浑然不觉也不以为意；制作精良的本土纪录片在取得龙标之后，前仆后继地争取上院线，想跟更多观众结缘，也被扼杀在排片表与票房数字上。或许那是因为近代以来各种历史与社会皱褶的作用，但，归根究底，华人文化里让真实着床发酵的空间，到底存在与否？

因此在另一个饭桌上，我不无感慨地跟一位纪录片导演说：“要知道，要真切地知道，《皇帝的新衣》，毕竟是西方的

故事。”我想，这是纪录片在华人社会里，所面对的最根本挑战。

这也是我在上海老菜馆，跟徐老师陈述的，我对纪录片之真实的反思。

而徐老师则不疾不徐，回我以她的真实遭遇。

那顿午饭的交谈，为时不长。后来我再次阅读了徐老师的《半生为人》，细细体会书中所描述的，她在70年代与《今天》诗刊同仁的交往，以及自身经历。她是如何置放那些不堪与痛苦的真实境地呢？她的外太空何在？支点何在？首先引我注目的，当然是《今天》诗刊的灵魂人物赵一凡。

在徐老师眼里，赵一凡是她的启蒙者、精神导师，徐老师这么写道：“我从遗憾和悔悟中感知时间、历史和人，感知生命、死亡和爱。为此，我感谢一凡。是他，使我走向人，走向自己。”

从徐老师笔下，我感觉赵一凡是一个饱含灵性的人物：“如果没有一凡，我将不可能从我的黑夜走向我的黎明。我从一凡身上懂得了抱怨没有用，并且学会了不抱怨，这使我一生获益匪浅。”

赵一凡似乎逆来顺受，但他却有自己始终不变的主心骨，他沉浸在各种文字（包括过去与当下）的搜集、整合与交流当中，以文字为根基，撑起了一个短暂的时代精神保护伞。

在读过徐老师关于赵一凡的深情故事后，我忙不迭地在网上搜寻赵一凡的生平，所得甚为有限。我知他的父亲

1926年入党，但不久即被打为“托派”；这个字眼大约也笼罩着赵一凡，影响了他一生的命运。

我因为拍摄过被视为“托派”领袖、也是中共第一任到第五任总书记陈独秀先生的传记纪录片，对此稍有认识。他们的世界观与精神心灵，迥异于斯大林在大整肃之后的世界观与精神心灵。

但影响赵一凡的或许不仅仅是父亲，还有他身体上的病痛，伴随他一生。历史与生理的磨难，造就出徐老师笔下一颗晶莹剔透的心灵。四十年后，我听徐老师重述那段故事，没有怨怼、没有恨意，我想徐老师是以灵性人物赵一凡作为支撑她自身真实的外太空支点，此其一。

而在这些庞杂繁复的故事材料之间，徐老师的删筛取舍，则是支撑真实的另一个外太空支点。徐老师写道：

EX华人纪录片提案大会CCDF5

本来我很想将那故事的情节和细节描绘出来，我甚至已经在那样做了。但就在我遣词造句试图讲清楚来龙去脉时，又改变了主意。讲给谁听？

对于识字却缺乏阅读能力的孩子们，我如何向他们解释，好人有时候也会被投进监狱呢？我无法想象，假如我的儿子是仁爱而单纯的，知道与他相依为命的母亲曾经被戴上象征着罪恶的手铐，能够不生出困惑和仇恨；我更加无法想象，假如我的儿子是冷漠而世故的，知道生他养他的母亲

被污辱被歧视，居然生不出困惑或仇恨。我无法估计当我的儿子有能力读这篇文章时，会对此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事实上无论如何都是我所不愿意承受和面对的。

总之，这成了我一个致命的情结。虽然儿子才八岁，但不管是写一凡，还是写我死去的丈夫，都无法逃避儿子审视的目光。我想象着他到了我初次认识一凡的年龄，读到这些文章以后的表情和感受。我甚至幻想着，他向他的朋友、恋人、儿女讲述他出生时死去的这位叔叔，以及这位叔叔和他母亲的故事。那故事应该是温馨的、柔美的、宁静的……所以，最终我把血腥和粗暴的细节删除了，也把荒诞和滑稽的故事删除了，唯独没有删除的是从那个故事中走出来的人，因为那其中虽然凄婉，却飘散着丝丝缕缕的温情，我愿意把这传达给我的儿子，传达给所有我的朋友。因为我深深地懂得，这对人有多么重要。

于是，徐老师心中的珍宝，她的儿子，或者更广义的下一代年轻人，成为支撑她真实的另一个外太空支点。为了这个支点，她把许多纪录片工作者视为不能回避的伤痛与荒谬细节给删除了，她因此被外界评说为“美化过去”。

我愿把赵一凡视为作者的前世，而把她的儿子视为作者的来生。那个前世，充满灵气，但又残缺不全，我们无法真实复原其一生与本来面貌

，但作者的文字又给了我们一个想象，去透视到那个不可知世界的存在。那个来生，那个下一代，则不能被呈现、不能被述说。他或他们的未来，不能由现世此在决定，更不能由作为宗教的历史来决定。他或他们是作者笔下的未知世界，作者给他们保留了一个存在的余地。

于是，透过作为前世的赵一凡以及作为来生的下一代，作者本身现世此在的真实得以找到其支点。这是我从我跟徐老师的交谈当中，所引申出来的、对我思索真实之根本的启发；我也以此来领会《半生为人》所讲述的那些故事与寓意。

容我大胆这么说，徐老师从她自己的周遭与经历，去建构出前世与来生、不可知与未知世界，借以撑持、打磨她心中的真实。这一点或可供执着于追求真实本身然而却无视真实支点之重要性的纪录片工作者去细细体会、参照；然而，对于华人社会的大众来说呢？去建构那个现世此生以外的空间余地，那个撑持真实的外太空支点，重要吗？有用吗？能吃吗？能换钱吗？能作为谈资吗？能赢得高考吗？能嫁得好丈夫吗？能买房买车吗？能步步高升吗？能接受群众欢呼吗？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