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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当下即是永别（第1页）

※如果当下即是永别

21世纪最重要的社会议题之一，就是人口的老龄化。

在中国，这种发展趋向特别明显，有些城市60岁以上人口已经达到其总人口数的15%。但是，针对老年人生活的相关公共设施与精神生活支持还没能跟上来。据说，这是一个庞大的产业区块。

为老年人规划生活的，多半是尚未步入老年阶段的青壮辈。他们在身体上，还能跑跳；在心理上，还处在家庭发展与事业经营的冲刺与推动期，“退休”这概念似乎还远在天边。他们如何可能理解老年人的身心状态？如何可能体会老年人的需求与想望？

近年来，许多纪录片将镜头瞄准老年人，台湾华天灏导演的《不老骑士》就是一个例子。这个影片纪录一群老年人骑摩托车环岛的经历，继而带出他们各自的心境与家庭背景。他们平均年龄80岁以上，但是还有未竟的梦想。其中一个老伯伯，带着已逝妻子的遗照环岛，是为了完成他们生前的约定，这一段如钻石般的情感，不知感动了多少年轻观众。另一位身为队长的老伯伯，在行程中因为身体不适不得不到医院疗养。在病床上，他因无法好好履行队长职责而难过得流泪，这让我们看到老年人内在的坚定信念。

《不老骑士》海报

《不老骑士》剧照

老年人骑摩托车环岛，呈现的似乎是“非正常老人”。人们印

象中的老人，都该好好待在家里，不要乱动乱跑，免得跌跤生病，给家人造成更大的负担。许多生活难以自理的老人，往往被视为难以伺候，但又有多少后辈能够体会他们病弱身体与强悍心灵之间的拉扯？上海导演黎小锋的《我最后的秘密》，就展现了这样一位老婆婆的内在幽微。

《不老骑士》剧照

许多人说，老人家需要被关怀，甚至需要被哄，就像孩子一样。如果看到英国纪录片《乒乓》里头那个参加国际老人乒乓球大赛的老婆婆，认真挥拍但总也打不着到处跳跃的小白球，每个人都会不禁莞尔。那孩子气岂不令人疼惜？

《不老骑士》剧照

国际上，有许许多多关于老人的纪录片，记录了老人同性恋、老人婚姻、老人冒险，无不令后生晚辈惊异。2014年荷兰阿姆斯特丹纪录片节上，纪录片提案《100up》，展现一对100岁的老年男女在谈论情欲。这似乎是绝大多数青壮年无法想象的：100岁的情欲是怎么一回事？

关于老年人的纪录片，或者给了观众一些关怀老人的机会，或者给了他们认识老年人内在心灵的不同视角，甚至是颠覆性的视角。然而，除了人道关怀以及形形色色的“非正常”老人，对于青壮年的吾辈来说，老年还意味着什么？

《不老骑士》剧照

近期我有机会接触到一些90岁以上的老人家，探

访他们年轻时代的故事，那些都是由战乱、流离、生死诀别所编织起来的故事。我听着听着，往往恍惚迷离起来，竟有如梦似幻之感：

一个成天骑着电动代步车到处跑的老人家，跟我说他最喜欢跟年轻人在一起，每次在公园碰到的老人，成天总是说这里酸那里疼的，他就觉得烦；我想，他碰到的老人，也都六七十岁了吧？一个老婆婆跟我说她年轻时跟母亲躲避轰炸，母亲把她推开，不要躲在一起以免两人同时遭难；她表情淡定，记忆在70年后依然铭刻在脑海中不曾遗忘。一个曾经的飞行员细细地描述他如何在中弹跳伞之后，花了五天走出密林深山，而后却被俘虏，如何在恶劣艰困的战俘营里存活下来；这是最让我迷醉的一段，已经不是恍如隔世，而是根本就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物与故事。

《不老骑士》剧照

《我最后的秘密》海报

《我最后的秘密》剧照

过去我访问的老人家，即便是七八十岁，也未必觉得生命尽头就在眼前。但90岁以上的老人家不一样，他们离死亡如此之近，我都不知道，当下是否即为永别。

《我最后的秘密》剧照

在他们这个年纪，绝大部分构成他们生命历程的人、事、物早已逝去，生活的意义之网已经成为一段段虚线；而我不认为自己（包括绝大部分同辈）有机会活得那么久，此生不可能步入

那种境界。作为灵魂，他们已超出我此生可见的界线，犹如来世；继之，他们的故事，是比那意义之网还坚实可见的前世的描摹。

因此我跟他们相处，所看见所记录的，其实是来世与前世的共存，此乃另一个世界之谓也。而我要用什么样的此生，去与之对话呢？养生之道吗？人生感悟吗？彩衣娱亲吗？惊奇赞叹吗？在那样我无法企及的灵魂境界中，在那来世与前世面前，我从此生的立场，以关怀与抚慰去对应，有意义吗？

如果当下即是永别，我想我能做的，就是放下此生的我执，尽力去体会来世与前世的况味。如梦似幻，是我当下唯一能使用的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