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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了小家大家向何处去（第1页）

※舍了小家，大家向何处去？

1867年，美国南北战争刚结束两年，英格尔斯一家人从威斯康星州的大森林出发，往西迁徙。此时家中的二女儿劳拉瞯英格尔斯（LauraIngalls）才两岁。此后十多年间，这家人一路往西，住过明尼苏达、南达科他、爱荷华等州。晚年劳拉把这段经历写成一系列自传体回忆小说，成为美国西部开拓者的真实记录。

这一系列小说，也是我童年时最喜欢的读物之一。于今想来，书里除了生动描述的各种人文地理风貌，最吸引我的，是这一家人无论面对什么困难（森林里的狼与熊、草原上的蝗灾与乌鸦、印第安人与白人的冲突、严酷的大雪寒冬、劳拉姐弟的失明或早夭……），他们都生活在一起，互相扶持，从不分离。那是美国近代史上社会变迁最厉害的时期之一，劳拉真切地写出在这西部大开发、人口大迁徙之剧烈变迁下的家庭温暖，至今仍深深烙印在我心田里。

一百年后，中国迎来了他自己的开发与迁徙，不是当年美国篷车篝火的场面，而是火车、汽车、高铁、飞机……千千万万黎民百姓在经济大潮中摆脱了户口制度与土地的牵绊，奔往各个幸福的远方。此诚中国历史上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而在这变局中，中国人的家，又变成什么样子？是否，一家人即便在路上奔波，还依

然紧紧生活在一起，相互扶持？

《对看》剧照

纪录片《对看》给出了令人伤感、惋惜的回答。

影片一开始，是林生在湘西山村中劳动与生活的场景。11岁男孩林生跟父亲与弟弟们一起，守着一小片稻田以及祖传木屋。林生喜欢上学读书，赶牛犁田的技巧却也无师自通；身为长子，他会跟父亲讨论，今天该谁下田，该谁煮饭？

《对看》剧照

是的，母亲不在。林生的妈妈很早就外出打工，很少回家；爸爸不愿外出，但也因为心爱的太太久不回家而日渐消沉，渐渐失去了工作甚至持家的动力。这个家，危如累卵。

镜头转向两千公里外的北京。光鲜明亮的国际学校里，同样11岁的欣媛跟其他孩子一样，在学校寄宿。他们拥有一流的学习环境与教学资源，再过不久，就可以在学校的安排与助力下，前往西方最好的学校就读。欣媛跟林生的生活似乎有着天壤之别，却有一处共通，那就是，母亲不在身边。

《对看》剧照

欣媛的父母很早就远渡重洋，到国外去赚钱养家。他们很少回国。影片中最令人揪心的一幕是，分离数年之后，母亲回到国内，顺道探视女儿。母女之间生疏如陌生人，老师劝说欣媛喊妈妈，欣媛却一声也不肯喊。这个家，一样危如累卵。

从来，我们想象的家，是父母跟孩子一起生活与成长；之后离开家、振翅高飞

的，是长大后的孩子，而非父母。心理学上有个名词来形容孩子长大离家后父母的心境，谓之“空巢期”。然而，今天的中国社会，正在面临空巢的，恐怕不是年老的父母，还有那些正在成长中的孩子。社会上称之为留守儿童，他们多半是在穷困乡间。但《对看》却让我们惊觉，儿童留守空巢，不仅仅发生在那些偏远地区、打工大省，也发生在看似“高大上”的一线城市“富二代”身上。

《对看》剧照

儿童空巢期，这或许是对心理学分析的巨大挑战。然而更大的挑战是，数以百万、千万计的空巢儿童，将在二三十年之后成为中国的中坚骨干；这些从空巢中如野生般自行成长起来的一代人，将走向何方？

不管是不是“舍小家，为大家”，小家的内涵与定义，正在经历剧烈的变动；大家当然也将如是。在人类历史上，其实并不乏这样的变动。在劳拉一家人进入美国大西部的一百年前，法国大革命期间掌权的雅各宾党人就坚持儿童必须离开父母，接受由国家安排的教育与教养体系，以便顺利脱离封建时代的血缘裙带关系，成为新共和体制下的好公民、好人类。

不管是左翼路线，还是右翼路线，在西方意识形态影响下的现代化过程中，都免不了经历家庭血缘关系的解组，以及异姓兄弟之间的结盟。然而，美国走过两百年，其家

庭与宗族关系依然稳固强劲；反观一向自诩强调家庭传统与传承的中国，在当前的现代化变迁之中，却已然出现了有家之名、无家之实的现象。在此情况下，我们往何处去？

这个大哉问，曾经盛行于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初期，那时，是关于国家方向、国家政策的思考；30年之后的此时此刻，因着改革开放，家的解构与重组——不管是城市还是乡村——恐怕得要再被新一代人提出来深深审问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