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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着件石青色的粗布直裰,簪了根黄杨木的簪子,手中还攥着书卷。只站在那株老树下,那浓密树荫漏下了星碎的光影,打在他身上,带着些沧桑斑驳的模样。便是这布衣荆钗,也掩不去他自成天生的贵气。
曲莲敛了神色,对染萃道,“你去瞧瞧画屏。”
染萃被这两人间凝重的气氛震慑,只唯唯诺诺应了是,便跟着那小厮前往第二进的院子。此时院里,便只剩他二人。
曲莲微微抬头,看向那头顶四方天穹。天空湛蓝而无云,院内安静的很,只有微风吹过时,枝桠哗哗作响之声。
她转头看向阿瑄,看他背手凝视自己,轻声道,“多年不见,三殿下别来无恙?”话音刚落,便见阿瑄神色微微震动,一双眸子竟有些许失神。见他这般,曲莲只低低笑了一声,“恕曲莲眼拙,时至今日才想起殿下的模样。”
阿瑄看她微微垂头立在一仗之外,那宝蓝色的褙子映衬的她面色如雪。
仿佛就是在昨日,也是在这样一株古树之下。她依在母亲怀中,轻声啜泣,哽咽间还扭头偷偷打量着自己。待见自己的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时,便又飞快的扭了头,将脸埋在母亲怀中,任母亲如何劝说再不肯抬头。而他,只呆立在一丈外,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弥补惹哭她的过错。
心中陡然锐痛,千言万语在心中,出口的却只有一句,“阿姮……”。
曲莲抬头看向他,面上淡然无波,只道,“阿姮已经死去九年了,三殿下唤错了,如今这世上只有曲莲,没有阿姮。”
阿瑄恍若未闻,只低头道,“你那时年岁还小,我没想到你竟能认出我来。”
曲莲听他这般说,只道,“不算小了,足够记住很多事情。”
听她说的冷淡,阿瑄只觉得心中堵着巨石,背在身后的手将那卷书籍捏的已然有些破损,却不知此时此地此情下,该说些什么,仿佛千言万语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到头来仍只能问道,“这些年,你过的可好?”话一出口,便想起她曾是侯府婢女。从太傅之女沦为灶下之婢,可以说便是自云端跌落泥沼,他这句“可好”实在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他看着她,怕自她脸上看到凄楚与愤恨。她却只是洒然一笑道,“如今看来,三殿下恐也曾流落市井。好与不好,殿下还能不明白?”又说道,“今日殿下将我叫来此处,可是有何吩咐?”他院中丫鬟染病,要请大夫,何须特意请了管事前来向她询问。还在今日这种宴请繁忙之日?不过是借由此让她来着一趟罢了。
见她似不愿提起旧事,阿瑄只得敛了波动的心神,只低声道,“昨日斥候回报,这几日战祸流民已经接近庐陵城,应及时防范。”
曲莲闻言便蹙了眉头道,“城外庵堂可有危险?”
阿瑄便点头应道,“城中巡守已然通告了几处城外庙宇庵堂,他们自会警惕。只是,周姨娘那处,还是应再派人去以防万一。”
曲莲便应道,“我知道了,待今日宴后,我便请翟教头拨了护卫前去。”顿了顿,又道,“丹青……可是你的人?为何遣她在我身边?”
阿瑄闻言,脸上便露了一丝笑意,“她确是我手下暗卫。如今世道不安,便是这庐陵城内也不甚安稳,再过些日子,这城里恐怕便要起祸,留她在你身边,也能有些照应。”又道,“她是经受训练之人,绝不会生事,你断可放心。裴湛父子出征之前,世子也曾托我看顾家中,我知他更是担心于你,便留了丹青在你身侧。你大可不必多心。”
曲莲看着他,他方才那般波动的神色早已掩去,此时又是那个带着些书生温润的阿瑄,便只点了头,再不言语。
这院落之中,便又沉寂了下来。
阿瑄久久看着她,终是没有忍住,便又问道,“若是有一日,我能予你天地广阔,你可还会留在这方寸之间?”
曲莲抬头看着他,面上终是露出些戚色,只道,“若是有那一日,我只求殿下为我父翻案,为我族人洗冤,斩佞臣于闹市,保国祚之安泰。”话音落下,便见染萃自内院转出,曲莲便敛了神色,瞥了头再不去看他。
染萃行至曲莲身前,行礼道,“大奶奶,画屏身上热的厉害,还是尽快寻大夫前来吧。”
曲莲便应了,又对阿瑄道,“她既是病了,又是风寒,便不便留在这里。待大夫来过后,我便遣人将她移出院子,待她病好再将她送回来。”
阿瑄看着她,终是只点了点头,再没说什么。她方才那番话,提了父亲,提了族人,提了仇人,提了他,却独独没有为自己求些什么。他素昔觉得自己能将人心看透,如今却觉得她仿佛立于浓雾之中,让人无法窥探其心。
曲莲出了院子,便又向峥嵘堂行去。
一路上染萃跟在她身后,似是感受到了与平日不一般的气氛,少有的闭了嘴只低着头跟在曲莲身后。
待到了峥嵘堂,便见徐氏等人已然散了牌局,宋夫人也自客房到了厅内,几位夫人正说着话儿。见她进了厅堂,徐氏便有些责怪道,“你这会子去了哪里,竟这许久不见人影?”那边耿夫人便劝道,“少夫人自早上忙到现在,也十分辛苦,你也不要这般苛责。”
几位夫人听了,便纷纷应是。
徐氏倒也没有多大火气,只是责怪了一声。此时听曲莲道因外院管事有事来商议,点翠阁的大丫鬟发了热。又这些夫人们如此说,便也不再责难于曲莲。只点头道,“今日你一直忙碌,倒也没跟夫人们好好见礼,如此便在这跟夫人们说说话吧。”
曲莲闻言便恭声应是,在最下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便听宋夫人又对徐氏道,“……那武夫子庙便在城外清灵山上,往日我家老爷出门,我都去那里求个平安。这些年,那庙里倒是香火鼎盛,想必是十分灵验。这次老爷出征,偏生我家昱哥儿供了痘疹娘娘,我便一直没腾出功夫。这月二十八是吉日,你不如于我同去吧。”
那边耿夫人听闻,便道,“我索性也无事,那日便同你们一起去吧。”
那边刘夫人便笑道,“咱们都是家中老爷出征,去求个平安,你去却是为了哪般?”
耿夫人便道,“我自有求那武夫子的事情,只偏不告诉你。”
刘夫人闻言便掩了嘴直笑,知她是为了家中同是学武的次子求功名,却也不点破她,只道,“我上月已去过了,且我婆婆今日有些咳喘,便不去了。”
徐氏想了想道,“如此,我便与你们一同前去吧。”
曲莲见徐氏应了那宋夫人,便迟疑了一下。她想起方才阿瑄所言,心中便有些担忧。
见她面色有异,徐氏便询问了一声。曲莲便直说道,“听闻最近城外有流民徘徊,此时出城可否安稳?”
听曲莲这般说,徐氏倒也有些犹疑。此时城外是个什么景象,她自是不知,只是此时家中只剩妇孺,她确有些担忧。此时又听那耿夫人道,“这好办,倒时候让我家老爷派了城卫护送,便无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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