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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三章息事宁人上（第1页）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许是方才呛了水，而今竟是咳醒的，睁眼瞧见的并非是我心中最想见到的那人，可依旧是一张笑脸迎着我。

“紫苑，娘娘醒了，快把药端来”，瞧见我睁眼，瑾琉自是欢悦不已，一时忘记了规矩，咋咋呼呼的便唤了紫苑。

紫苑匆匆忙忙的走进来，见我如此，亦是笑盈盈的，忙将手中的汤药搁在几案上，阔步走来扶我坐起，我不忘嗔瑾琉一眼，“怎么本宫刚醒，你就这样咋咋呼呼的！”“这不是一激动，就给忘记了。”我仍是有些咳嗽，“皇上呢？”她们两人暗自对视一眼，瑾琉支支吾吾的回了句，“皇上…皇上没来过。”“没来过？”我愕然，“那是谁把本宫救上来的？”“是牟斌大人！”话音未落，紫苑便抢着应了我，我顺势凝着她，她这便背过我去端了汤药。

看来她们有事瞒着我，且我记得，方才在水中分明就瞧见了明黄色的身影。十三年了，那个怀抱，那样熟悉的感觉，我岂会不知！

“是皇上吧？”我接过汤药，皱着眉头一口饮尽。药还是这么苦，只是没有他在，似乎愈加难喝了。

“是…是皇上”，瑾琉低声应了句，声音细小得，似乎生怕惹怒了我一般。

我淡然侃笑，“既是他救的，那就与本宫说了，怎还至于瞒着，本宫又不会吃了你们。”“娘娘，您方才落水，皇上二话不

说便跳下去救您了，可娘娘与皇上十几年的感情，皇上根本就不会游水，您又怎会不知。皇上为了救娘娘，连性命都顾不上了，适才怕是也呛了不少水，说实话，娘娘实在不该与皇上置气。”在这宫里，只有两个宫人敢与我这样说话，一个是瑾琉，另一个，便是云袖。而我器重的，便是她们的真实。

“怎会是本宫想与他置气，昨日在宫后苑，他是怎么数落本宫的，你也都听着了。”瑾琉似乎愈发气不过，“可皇上那时说的都是气话，娘娘这是当局者迷，奴婢是旁观者清。昨日若不是娘娘太过执拗，不肯与皇上低头，皇上定也不会那样数落娘娘了。”“罢了，都过去了。你们都下去吧，本宫乏了。”“是，奴婢告退。”又是几日哀愁，转眼已至月底，太医院照例过来为我请脉，只是这次并非是江太医，倒是换了个我不认得的。莫不是因我不复往日风光，连太医院都瞧不起我了，竟派了个下等的太医来为我请脉！

“微臣刘文泰，叩见娘娘千岁。”“刘文泰？”我端放下茶盅，“为何不是江太医？”他抬头瞧了我一眼，似是在琢磨着什么，“回娘娘，江老师前几日辞官回乡了，日后为娘娘和皇上请脉之事，就由微臣暂代。”“哦？这么说，院使一职，也是由你暂代了？”“是。”“你下去吧，本宫的身子好得很，无需刘太医

费神”，说罢，我佯作轻声咳嗽。

他的脸色当即凝重起来，“这……”我这便给瑾琉使了个眼色，瑾琉当即提起他的药箱，“刘太医，请吧，待会儿可不是还得去给皇上请脉？”“是，微臣告退。”这么说，他也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往常每月太医院为樘请脉时，他都会与江太医询问我的脉象，而今刘文泰觉得我身子抱恙，却不给他请脉，加之前些日子落水，此事定会叫樘愈发觉得我患了疾症。

片刻之后，太医院便送来了许多药材。我伫立在桌案旁细看这些药材，多的，还都是些补药，再有的，便是些治风寒的草药。看来樘对我还是上心的，不过这些草药可就没处打发了。

“瑾琉，吩咐小厨房把这些草药统统都熬了，三碗水并一碗。”“娘娘…”瑾琉本是想说些什么，可瞧见我阴冷的眼色，便也应了，“是。”我迎着微弱的秋风伫立在窗前的桂花树下，细嗅着淡淡的花香，品茗秋日的寂寥，回身便见瑾琉端着汤药站在回廊中凝着我。

“端来吧。”接过汤药，瞅了一眼桂花树的根茎，毫不犹豫的便倒下了，这便听闻瑾琉询问，“娘娘这是为何？”这些草药都很名贵稀有，这我自是知晓，可只有叫樘知道我喝了药，他才会觉得我在与他示弱。

我将汤碗递至瑾琉手中，随口吐了句，“刘厨娘是乾清宫的人。”“奴婢明白了，娘

娘，那…要不要……”“不必了，免得打草惊蛇。”瑾琉的心思未免也太过细腻谨慎，我原本也不过只是想将这些草药都打发了，谁知她竟想了这么多，到底还是太小心了。

“母后１目送瑾琉远走，仍是站在桂花树下，谁想竟闻得照儿一声唤，我当即回身，果真见照儿站在门外。

“照儿？”他这便扑进我怀中，声声‘母后’唤得叫人肝肠寸断。

“照儿”，闻我一声轻唤，他忽然挣脱开我的怀抱，有模有样的与我行礼，“儿臣，拜见母后，母后万福金安。”我怔然，“照儿何时与母后这般生分了？”“儿臣给母后行礼，这是应当的，礼不可废。”我不曾想，他禁足东宫未至一月，竟与我这般生疏了，前些日子还总爱黏在我怀中自呼乳名的那个小鬼头而今竟还与他最亲的母后行礼。如今我只愿他方才只是在同我开玩笑，我强作泰然，走去轻抚他脸颊，“照儿瘦了。”“母后”，他似有意无意的要躲开我的手，“儿臣今日来此是有事要与母后说。”我转身背过他，“你说吧，母后听着”，说着便疾步往殿中走去，照儿亦是下意识的跟了进来。

不知为何，总觉照儿的心思不再像以往一般单纯，似乎自那晚瞧见他父皇要杀我之后，便长大了一般，可他到底也只是个七岁多的孩子，是在我眼中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

“母后，今日晌

午父皇带儿臣去了金山。”我愕然，“金山？你们去金山做什么？”“去祭拜孙世伯了。”原来樘心中也有愧，真是可笑，我强扯出一丝笑意，“你今日特地来找母后，想必并非只为此事吧。”“母后，父皇病了，病得很重。”“若你今日来此单单只是为你父皇说好话，那你就回去吧，母后这几日身子也有些不适，还需得歇息。”他若是真的病了，伶人自会来与我禀报。

照儿似乎很无奈，轻叹了一声便默然离去，我方才待他是不是太凶了？

瑾琉亦是长吁，似与照儿一般无奈，我睨了她一眼，“你又有什么要与本宫说的？”“娘娘，奴婢觉着，或许皇上是真的病了。您想，皇上不会游水，可那日为了救您还呛了水，皇上这两年身子本就有些羸弱，娘娘身子骨向来健全还染了风寒，何况皇上。而今皇上突然带太子出宫，指不定就是交代…”“够了１我猛然打断她，“你太不知轻重了。这话说出来可是大逆不道，若是让外人听去了，指不定整个坤宁宫都得跟着你遭殃。”她当即垂首，“奴婢知错了，娘娘恕罪。”“知错就好，记住本宫才是你的主子，不要整日里总想着为旁人说好话”，说罢便见喜子绷着脸走进来，目光始终不敢对着我，脸色似乎满是歉疚。

瑾琉自觉退至我身后，喜子顿了许久才敢正视我，“娘娘，皇上口谕

，命娘娘回乡省亲，即日启程。”“省亲？”我冷噗，“本宫在兴济早就没了亲人，省的哪门子亲，若是想支开本宫，直说便是。”“娘娘，崇真宫早在五月十九便建好了，皇上的意思，也只是请娘娘去看看，顺便去祭祖。”我托起几案上的茶盏，吮了一口，“知道了，你回去复命吧。”“是，奴才告退”，只是在他转身那一刹，无意闻得他一声轻叹，似乎有心事。

我端着茶盏的手亦是停住，似是屏息一般，直至瑾琉一声轻唤，我才回过神来，“去收拾行李吧，明日便启程。”“是。”樘突然要我回乡省亲，其意并非只为支开我，换句话说，其实便是要赶我走。这个皇宫，我始终都要离开，而宫里的人，亦是与我无缘，便是我的儿子，怕是我这辈子也不得再见了。

“娘娘”，瑾琉唤我时手中还拿着凤印，想是她也不知这凤印是该一并带着，还是留下。我接过凤印，毫不犹豫的便放下了，可回身时还是不忘看一眼。

镜前的凤印，镜前的眉笔，镜前的胭脂，每一样东西，都有我美丽的记忆，那把桃木梳子……

我终究还是忍不住走去将梳子带上了。

我本想走得干脆利落，可这就像是爱情一样，不是说放下就可以放下的。

省亲行伍不算浩荡，可声势打得也响，皇后回乡省亲，到底也算是大事。带上了几队护卫，便算是与皇宫永

别了么？

紫苑将我送上马车后，便默然退下了，但愿我与她吩咐的，她能如我心愿完成，从今往后，服侍照儿，便是她最大的使命。

掀开帘子，还是看了一眼玄武门，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就像是十三年前。

“娘娘，真的要一走了之么？”我回首看了一眼瑾琉眼中的不舍与迷茫，随即收回手，“启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