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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是对着顾池宴说的,苏太后的余光却落在了沈宁昭的身上,众官员皆看过来,沈宁昭抿了抿唇,半晌说道:“太后说的是,顾总督今年是该回邑都团聚一番了。”
“如此,甚好!”见达到了目的,苏太后又饮了一口茶,起身,道:“本宫累了,便先回去了。”
云霜姑姑为太后披上了披风,乌梅紫色的披风,边角绣了寒梅落雪,一圈银狐皮毛端庄大气。
“恭送太后!”
坐下皆起身行礼,苏太后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离去。
不多一会儿,乐声再起,宴席上再次热闹起来,经过苏太后这个插曲,场上的人学了乖,不言朝堂,附庸风雅斗起诗来。
沈宁昭坐在上位并不言语,想着苏太后刚才的话,心中烦躁,多饮了两杯,头渐渐有些沉。宴席正热,正斗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正想着叫皇帝做个裁决,一回头,沈宁昭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
夜风微起,裹着清冽的梅花香气,叫人清醒了几分,沈宁昭有些微微的沉,乐吟送来披风,被她拒绝了。提灯的宫人在前面引路,微微摇摆的烛火,透过底部的骨架,摇曳出一朵朵莲花,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沈宁昭脑中想着宴席上纷争,苏太后金口已开,她既应下了便是君无戏言,如今离过年不足两个月,顾承宗若是回到邑都,她的母亲还不知道会用怎样的手段对付顾家呢。
御花园的湖结了冰,又落了一层雪,看上去茫茫一片,晶莹可爱,谁又能想到洁白无瑕的积雪下面满是残叶和淤泥呢。
沈宁昭又想起那夜她前往顾府,顾池宴将她拥在怀里告诉她他回邑都的真实原因。说不触动是假的,那一刻的顾池宴没有了人前的隐忍淡漠,甚至冰冷强悍,幼年失去至亲的他,褪去面具,将脆弱撕开来给她看,也将这数十年来的孤寂与痛苦将与她看。
沈宁昭心中有些烦躁,眉头微微的皱着,突然一件带着温度的狐裘大衣兜头而下,将她人裹了起来,沈宁昭心中的惊诧还未落地,顾池宴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陛下在想什么?”
沈宁昭拧着眉头转身,眼尾扫了一圈,却早已不见乐吟她们的身影。心下稍安,却仍是面色不虞:“顾池宴,这是宫里,要谨言慎行才是。”
顾池宴并未退开半分,他执拗的与沈宁昭相偎着,月光带着寒气,借着寒风吹过来,吹不散的浓重的夜色,却照亮了他眼中的汹涌的灼。
“陛下身体可好了?”顾池宴伸手抚平了被风吹乱的一圈狐狸毛,不小心碰到了沈宁昭微凉的侧脸,顿了一顿。
沈宁昭一愣,顾池宴的目光叫她心头一颤,侧脸躲过了顾池宴的手:“顾大人离席太久,恐引人多思,早些回去吧。”
顾池宴没有说话,沈宁昭侧身准备离去,却被顾池宴拉住了手腕:“陛下预备躲我到什么时候?”
沈宁昭挣脱不开,拧着眉回头看人。顾池宴看着她接着问:“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两年?陛下总要给微臣一个答复,微臣才好安心地等下去不是?”
“怎么顾大人病了一场,倒愈黏人了?我立政殿外的冷风吹了那般久,怎么不见长进?”沈宁昭气极反笑,毫不掩饰地嘲讽:“不过是一场赌徒交易罢了,顾大人固执得像是生出了痴心来,怪叫人可笑的。”
“可笑吗?”顾池宴阴沉着脸将人往怀里扯,目光似这夜色般的冷,声音却含着热气,又轻又慢:“陛下不够坦诚……”他的手掌在沈宁昭的肩胛骨处微微用力将人揽住,隔着衣物温热透进来,穿过皮肤,往心脏的位置去了。
顾池宴在她耳边反问:“究竟是谁可笑啊?”
沈宁昭被他紧固得有些疼,却仍是咬着牙,不肯服软,笑意里升腾起怒气来:“顾大人有那个时间,不如好好想一想,日后顾总督回到邑都,如何跟他解释那个顾大人一见倾心的‘姑娘’才是啊。”
“陛下希望微臣如何解释?”顾池宴听着沈宁昭的话,手里的力道松了几分,眼角的笑意浅淡,语气轻柔无比。
“此事何须朕忧心?”沈宁昭道:“今夜散席后,消息传出去,邑都跃跃欲试的贵女怕是要排满正阳大街了吧。”
顾池宴笑意愈的深,冰冷的手指在沈宁昭细白的手腕上来回拂拭:“陛下知道微臣想要的是谁。”
沈宁昭闻言停止了挣扎,她抬着脸去看顾池宴,却嫌不够,拉着顾池宴的前襟将人拽到面前来,冷冷盯住顾池宴的眼睛,缓缓绽出一个笑来,声音蛊惑:
“顾大人想要的不过是一晌贪欢,我既答应了,便不会反悔。只是…”沈宁昭的声音转冷:“不要以为你与我做了交易,就可以为所欲为。我母亲身子不好,不管你心中打的什么主意,都不可伤到她半分,你可知?否则,顾家能否安然无恙地回到漠北,便未可知了……”
沈宁昭拂袖而去,身影很快被夜色吞没,徒留顾池宴一人在湖边,手指上还有余温,他攥指成拳,负手而立。
立政殿的烛火噼啪,乐吟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摘取琉璃罩,剪刀剪掉了些许烛芯,拨弄了几下,烛火更亮了,又盖上了琉璃罩。她缓缓走到沈宁昭身边,低声道:“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
沈宁昭从一桌奏章中缓缓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窗外如墨的夜色,闭上眼睛缓了片刻,方才点点头,跟随乐吟去了内室。
洗漱过后,沈宁昭一身雪白中衣坐在榻上,看着乐吟燃香,开口道:“最近都用的什么安神香,白日里虽劳累,夜里也总能睡个囫囵觉了。”
乐吟手上顿了一下,仍是道:“不过是普通的熏香,奴婢许久未点安神香了。”
沈宁昭明显愣了一愣,不解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回陛下,自东巡开始。”
乐吟的话叫沈宁昭仰躺在榻上,睁眼瞧着鹅黄的帐顶愣神,一开始,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些细小的微妙的变化,等她注意到的时候,已经让她有些心惊的地步了。
或许苏太后说的是对的,她似乎真的是任性妄为了,她自以为运筹帷幄,可这些细小的变化,也许到最后会杀了她,叫她功败垂成。
她败了便败了,她作茧自缚,可她的母亲呢?皇宫这个吃人的牢笼困了她一辈子,难道叫她母亲与她一起困死在这里吗?
那么多人用血肉之躯为她铺路,她们拼尽全力想在大义与自身之间求一个平衡,求一个两不相负。她不仅仅是沈宁昭,她还是苏南荞,她还要将母亲带回故土,再看一眼那满山的荞麦花开。
她的时间不多,她不该心慈手软。
一次都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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